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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则嘉勉 第5节

    长辈们都说这一桌就免了吧,二子坐下来吃口菜,或者喝杯饮料。

    饮料在嘉勉边上,她年纪最小,大家都可着她先有。

    婶婶突然指使嘉勉,要她给周轸哥哥倒杯饮料,“消毒酒精和创可贴还是人家轸哥哥去买的呢。”

    他买的?嘉勉有点不信。看看婶婶又望望买药的人,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来给那人倒饮料,因为婶婶在教她人情世故呢。

    那雪碧瓶子已经倒掉一大半,嘉勉轻易捧起来,要给周轸倒,他手里的一次性杯子正巧空了。

    一人是嘴笨,捧着个大瓶子只等着他过来;

    一人是心烦,今晚这场局什么时候才能散,全是草包、笨蛋!

    周轸不动声色地把空杯子递过去,笨蛋的倪家老幺,一本正经小心翼翼地倒着饮料,个笨球、果真笨到家了,她给他整整倒了一杯,满满当当,他甚至怀疑,如果他不喊够了,她知不知道停?

    倒这么满,你灌猪肚肺呢?

    “谢几位婶子,谢沈阿姨。”满得不像话的那杯雪碧被他送到唇边,呷了两口才能端在手里,最后,也温和礼数地,“谢谢嘉勉。”笨蛋。

    回席前,沈美贤还特意喊住周轸,说明日去娶亲,你陆姨张罗了嘉嘉去给新娘子作小陪娘,提手炉子,“嘉嘉年纪小,我又不好推辞你阿姨,原本也是开心的事,去的路上,你替我多看顾一下嘉嘉啊。”

    —

    嘉嘉。倪家三个孩子,唯独嘉勉有个小名嘉嘉,还是占着他们中间这个辈分的字。周轸好奇过,问嘉勭,怎么你伯伯家的孩子,偏个最小?

    伯伯家的就不能比我们小?嘉勭笑他逻辑好死,回头跟他解释,伯伯和大妈原来有个孩子,怀到八个月了突然胎停了,引产下来也没用了。大妈受了好大的刺激,后来隔了六年才再有了孩子,原本那个就是按着嘉字辈取好了名字,嘉勉,无论男女都适用。

    第二个孩子平安出生,大妈死活还要叫嘉勉,说她的孩子回来了。

    外人看,嘉勭、嘉励、嘉勉,很寻常的排字。其实嘉勉才是最大的那个,力字旁的字,也是父亲迁就伯伯家的孩子取的。

    大妈一直喊嘉勉“嘉嘉”,嘉勭和嘉励也就默认,嘉嘉就是嘉勉了。

    “她爹妈为什么离婚?”周轸问。知道嘉勉起,她就跟个拖油瓶一样跟在倪少陵夫妇后面。

    “感情不合。”十分笼统又十分精准的理由。

    当时二人正在玩射箭,周轸一箭放出去,“钉”地,正中内黄心。十分。

    —

    “好。”他郑重应下沈阿姨。

    *

    次日,五月一日。

    菩萨不悲不喜,是个阴晴天,晴伏在薄薄的乌云里,就是不出彩。

    周家算好的时辰,十点十分去万家接新娘子,在女方家吃过正午饭,下午回头。

    去的时候,人数是单数,回头添上新娘子,凑成双。

    有cao办嫁娶经验且子孙满堂的老阿婆在查点人数和去女方家的一应礼单,今日去女方接亲的队伍,全是陆明镜自己挑的人。因为是她的儿子,哪怕她不在周家了,这个母亲的主她还是当得的。

    而周轸之所以要去给兄长做傧相,就是他那个亲妈,冯德音女士,拎不清地去跟老周闹。

    哭啼啼地说她这个后妈活该给人打嘴,这些年我谨小慎微地伺候着你这个大儿子,我得着什么了,得着他老大结婚,我被你那个前太太架空了呀,什么主都做不得!

    周叔元由她哭得头疼,问冯德音,嗯呐,她儿子结婚又不是你儿子结婚,你争什么出头呀?

    冯德音冲老周拍桌子,就是你这么多年她儿子我儿子的,分得这么清楚,才使得你两个儿子不一条心,因为你自己都不信不是一个妈生的,能合到哪里去!

    我不管,你那个前太太是文化人,她折磨人的本事都是你瞧不着的。她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我一点主拿不着,不是上赶着给我喂恶心还是什么!

    周叔元,你别忘了,谁才是你实根上的老婆。你就作践我吧,你越作践我,外人就越瞧不上我,那样可就称了你的意了,我生的儿子也干脆别姓周了,反正不值钱的货。

    周叔元被冯德音念得头疼,这才把原先定好的男傧相换了,换成老二,尽管他依旧不懂,不懂让老二去了,于冯德音哪里得益了?

    冯德音:能叫你那前妻添堵,我就得益!

    周叔元骂她,妇人之见,也随她去了。

    这个前文如果周轸一直不知道也就算了,昨晚回来,冯德音追着他问,去那女人那头,她有没有给你脸色瞧,果真有,你就去告诉你爸,你不去我去!

    还知识分子呢,欺负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然后一股脑地跟儿子说那个女人有多阴坏,人不在周家了,偏偏去女方家接亲的人,全是她陆家的那头……

    絮絮叨叨地,可算把周轸给惹着了。

    眉头倒了一座山的官司,冯德音这才住了嘴。

    一大早她让保姆去喊二子起床,又自己上来喊了趟,尤为耐性地安抚儿子:今天什么日子,你掂量好啊,你不识相起来,你爸打你,我也拦不住的。

    是的。已然应下的事,临阵撂挑子,在周叔元那里是绝不值得原谅的品质。

    阿婆在催着动身了,别误了算好的时辰。

    原本,周轸该陪着大哥坐在头辆车里的,新郎没所谓地自顾自游魂。

    他乐得自在,径直摸开了第二辆车的门把手。阿婆看到二子上了后面的车,来喊他,你陪哥哥坐呀,回头的时候,再坐第二辆车子,不能这样的,不作兴的。

    周轸呵欠连天,拿手遮掩,不妨事地哄阿婆,“作兴的。今天百无禁忌诸事皆宜,婚车原本就是给新人坐的,我陪着坐算怎么回事……”说话间,他回头望了望后座上的一个小人儿,“这不,我还得看着倪家的孩子,她婶婶关照过的,”

    周轸若有深意地看着穿一身退红色连衣裙的懵懂小孩,半卖半送的微笑,“是不是,嘉嘉?”

    第5章 1.4

    才不是!

    *

    昨晚一家子都歇在倪少伍这里,嘉勉很开心,因为这里她算是主人。

    倪少伍这套公寓离他医院很近,才两居室,父女俩住勉强够,来个客人就局促了。他安顿好美贤和孩子们,就自觉打包去医院值班室对付一晚。临走前,还老顽童地逗三个孩子,要不要去吃宵夜,他们医院附近有很多夜宵摊子。

    嘉勭是个老干部性子,早早洗漱后,窝在沙发上一面听英语,一面在翻《纽约客》的漫画集;

    嘉勉去里头拿换洗衣服,轮到她洗澡了;

    嘉励是个最人来疯的性子,头一个响应,然而,得mama同意。

    结果是不同意,沈美贤说吃了晚饭回来的,刚才又吃了那么多水果,你肚子还作得下?

    夜宵的滋味从来不是果腹好嘛,可惜mama不懂。

    嘉励撇撇嘴,都说枪打出头鸟,她就是那个常常挨枪子的鸟。兄妹三个,平时挨训最多的就是嘉励,她也难得回桐城一趟,就跟伯伯吐槽,吐槽mama有多惯着嘉勉,今晚如果是嘉勉要去吃夜宵,mama即便不肯,都要想办法弄点吃的给我们的,哼,就是偏心。

    孩子说得无心,大人听得有意。

    倪少伍借着给这个月嘉勉的生活费的档口,和美贤聊了几句。他说过的,嘉勉在他们那边,什么过错什么不对他们都可以当自己孩子教养,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实不该给他们兄妹间生出些偏心的想法的。

    沈美贤说起周家找嘉勉作新娘小陪娘的事,她和少伍挑明了,孩子不懂那些老规矩,你大人也不明白嘛?嘉励来着例假,老规矩就是不作兴,这才选了嘉勉,有什么偏心!你别听她们孩子气的话,再有,她们两个的脾性你也知道,大的就是要多勒勒她,太莽撞了;反而小的,该多鼓励,心思重,“姑娘长大了,知道爱美了,她留了好几个月的长头发又剪了,为这事正伤神了,让她多见见人没什么不好。”

    沈美贤和倪少陵是大学同学,二人算是校园到婚纱,感情很好,一直夫唱妇随互相敬重,沈美贤和少伍说心底话,“少陵早年出去留学,他说家里多少辜负了老大,少伍的求学及工作全是他自己挣来的,父母也是他敬的孝及终。兄弟间没多少漂亮话,我们能些微还报你的,也只是希望你和嘉勉都好。”嘉勉虽说不是沈美贤亲生的,但她保证,“嘉嘉就是倪家老幺。在我们那了,打也打得,惯也惯得。”

    老幺儿嘛,多少受点偏袒,但要是哪天她行差踏错,不消我这个婶婶来教训,她叔叔头一个不肯,你放心罢。

    教育经扯上家务事,最直观的说教方式就是引用,引别人家的孩子用。沈美贤拿周家的两个儿子作比,外人还说周叔元偏袒大儿子呢,因为前妻出身好,门当户对的婚姻,将来家私肯定也要交到大儿子手里的多,不然凭陆家的气性,不把孩子接回去?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前脚离婚,后脚就又找到新人了,这样的男人没有心。不到一年就有了老二,都说那老二是铁匠家的儿子,从小到大挨了那周叔元多少打啊!

    可是倪少陵就说过,周叔元当真偏心的话,也是偏心小的多,因为那老二更肖似周叔元。不信走着瞧,那小的将来活脱脱周叔元的翻版,没心没肝,没皮没脸。

    说到周轲这桩婚事,别人家的阴私他们就不置喙了。只说可怜两个孩子,尤其小的那个,老大结婚原该不着老二什么事的,陆明镜耍大小姐脾气,你人都不在周家了,非得伸长手去干涉周家的家务事,她要周叔元答应,儿子结婚娶亲的人都是她这头的。

    说是不用周家人。实际上就是拐着弯地给那冯德音眼色瞧。也只有这一桩事能强到那现任太太头上去了。

    冯德音什么人,又和周叔元闹,反正,最终结果,男方傧相换成了老二,外人看着亲兄弟和睦的样子,内里,窝里斗!

    你是没看见陆明镜瞧那周轸的眼神呀,跟瞧个玩意地不当回事。

    哎。

    沈美贤与丈夫的教育理念不一样,她鲜少在孩子们面前议论别人家的事,也不希望孩子们过早地听这些闲经;而倪少陵却觉得这些茶余饭后的经验就是江湖险恶,给孩子们听无妨,他时常在饭桌上诋毁周家父子,引得嘉励嘉勉先入为主地不喜欢周家人,而嘉勭到底大些,他反驳父亲,全家最八婆的是你!

    眼下,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耐不住牢sao,把少伍当少陵絮叨了起来。

    说完才觉得自己啰嗦了,少伍从前就说过,美贤是个极为落地的人,同时叫人具有理想与现实的印象。

    叙毕家常,少伍想起什么,“周家那头,你也替我出份人情罢,”虽说他与那边并无交集,但是,“只当替嘉嘉还一次救命的恩情吧。”

    嘉勉当年在桐城迷路过一回,碰巧周轲看到了,才给领了回来。不然,凭着她七岁的记忆,未必不会走丢。

    沈美贤爽利地应下,一扭头,才发现嘉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她手里拿着一盘蚊香,天缓缓地热了。二楼的高处,嘉励说有蚊子,嘉勉翻出去年的蚊香,但是又找不着打火机,这才准备来厨房灶台上引火。

    她却步是因为听到婶婶与父亲聊到了自己,再扯到了周家,……,以及在瓦数不高的灯泡之下,她糊涂地生出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她想,如果婶婶是mama多好,这样两个和煦的人站在灯下,是多么的匹配。

    一时间,嘉勉觉得自己坏透了。她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误打误撞地爱站在墙角听别人的话,这样很不好。

    她看着蚊香在灶台上,渡过来一截橘黄的三角火焰,影影绰绰,跳跃不已,最后,不声不响地一口吹灭了,由着那顶端静静地燃。

    —

    昨晚的插曲,所以嘉勉晓得周轸这样不肯听安排定有缘故,才不是他口里美其名的看顾她。

    她要他看顾什么,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尽管她忐忑不安。婶婶叮嘱她,人家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难不过你们登台演出。

    “隔了一夜,头发好像长长些了?”他总是跟她的短处过不去。

    嘉勉才不理他。

    这是她唯一一次参与这样的中式嫁娶礼,彼时千禧年过去没几年,桐城又毕竟是县城。许多人家依旧重视这样的中式迎娶,之后很长时间,嘉勉都很怀念这样的旧礼。后来戚友圈见证的婚礼,全是交由专业的婚庆公司打理的。动辄几千的伴手礼,都敌不过少年时抢来的一包喜糖珍贵。

    干净湿润的空气里炸开鞭炮的火/药味,青色石板砖上全是那些红色的灰烬,那鞭炮皮的屑子和她身上裙子的颜色很像,巷子两路的人家俱在观望,这样井水人家的观礼真真给了嘉勉一种上台的局促感。

    她快一步慢一步地跟着一行人,而先前信誓旦旦要看顾她的人,早已走得没影了。

    一直到万家门口,嘉勉才看到了周轸。他背着手,站在大红鎏金囍字的灯笼下,人衬得格外出众醒目,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是冲她招手,她人到他台阶下。

    乱哄哄的人群里,新郎被堵在大门外,想要进万家的三道门,要过了女方戚友的那关,多少红包封子塞进去,里面关门的人恁是不肯开。

    周轸是哥哥的傧相,原本这些钱财相关的礼金合该他来捧的,但他全程不参与,袖手,只拉嘉勉往边上站站,别被踩着,还弥补一句:

    “不好意思,走着走着,把你忘了。”

    嘉勉抬头看他,又是一阵鞭炮声。他看着她捂耳朵,震震余威里,他说了什么,嘉勉没听清,再问他的时候,他说:“没什么,想起一个笑话,聋子放炮仗……”

    *

    中午的喜宴,席上所有的花销都出自周家,新姑爷来每一桌敬酒的时候,人人都夸赞新郎官一表人才。

    一巡酒下来,不成想周轲喝醉了,这可难坏了一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