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1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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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姨娘,都八个月了,肚子这么大,生生推下来的,活生生!那天我当值,那惨叫,在二门里都能听到哇,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到五奶奶进门,沈姨娘都还起不了床,差点死了,可怜哪。” 像曹大娘说的,老太太确实康健得很,一说起旧事,滔滔不绝。 李桑柔时不时倒半杯茶递给她,凝神细听,从她滔滔不绝、时空错乱的东一句西一句中,听着记着每一句有用的话。 “……大少爷好看得很,玉人儿都没他好看!还有二少爷,都说比大少爷还好看,二少爷我没见过。 ……二少爷一生下来,五爷一家,是太子爷了,太子爷一家,就搬进宫里了。 老吴跟我说,回家吧,别进宫了,回家吧,我就告了老。 五奶奶是好人,赏了我二百两银子,二百两!我攒了半辈子,才攒了不到一百两! 五奶奶是好人哪。 ……二少爷没生在府里,是在庄子里,五奶奶进门时,沈姨娘病的起不来,不吉利,就挪到庄子里去了。 ……生了二少爷,就搬到宫里去了,都是大福大贵的人,皇上,听说五爷是皇上了?唉,一代一代! 我闺女说的,五爷现在是皇上了,那王爷就是死了? 唉,说起来,王爷要是活着,得有八九十了,这人,哪有能活八九十的?可不就是该死了。 唉,这人哪,一茬一茬,跟后院那韭菜一样,一茬一茬…… ……那庄子可挺远,出了万胜门,说是,还得走上好几个时辰,当天都赶不回来。沈姨娘也可怜哪,现在是娘娘了?那可是,五爷是皇上,她可不就是娘娘了,多好! ……” 李桑柔在曹家住了两晚,两晚都和禇老太太住在一间屋,直到听她第三第四遍的说着前尘往事,再也问不出什么了。 第三天一早,李桑柔在禇老太太枕头边放了张一百两的银票子,出来辞了早起的曹大娘,启程赶回建乐城。 …………………… 顺风速递铺院子后面,铁架子支着大锅,锅里咕咕嘟嘟炖着一大锅羊rou白菜。 大头抱着一大筐胡麻烧饼进来,羊rou白菜也炖好了。 蚂蚱撤了火,黑马递碗,大常盛菜,几个人,一人接着只比人脸还大一圈的粗瓷碗,再拿只烧饼,沿河蹲成一排,呼呼噜噜喝汤吃羊rou再咬一口烧饼。 “快到重阳节了。”黑马呼噜了几口,觉得没滋没味。 “嗯。”大常将烧饼按在羊rou汤里。 “快两个月了。”黑马也将烧饼泡进汤菜里。 “大常哥,老大没事儿吧?都快两个月了。”蹲在大常另一边的小陆子,也没胃口了。 “老大能有什么事儿?怎么说话呢?”黑马先瞪了眼小陆子。 小陆子赶紧呸呸了几口。 “你说,老大干啥去了?”过了一会儿,黑马看着大常问道。 “不知道,老大没说。”大常闷头吃饭。 “肯定是毛哥的事儿。”窜条挨着黑马蹲着,低低嘟囔了句。 “怎么说话呢?什么什么事儿?这是能说的话?”小陆子探头往前,瞪了眼窜条。 “小陆子说得对。”大常接了句。 “不能瞎说话!”蹲在窜条另一边的蚂蚱,捅了捅窜条。 “赶紧吃饭,活多得很。”大常闷声说了句,呼呼噜噜吃完一碗,又盛了一碗。 众人不说话了,吃完饭,各自去忙。 院子后面只剩黑马和大常,黑马挨到大常旁边,低低道:“老大不会有事吧?你说,老大到底干嘛去了?两个月了。” “一个半月。老大怎么会有事儿!”大常看着清亮的护城河水,呆了一会儿,看了眼黑马,“老大不会有事儿!” “我也是这么想。”黑马站起来,垂着头往外走。 第114章 做过必有痕迹 出了万胜门,往西北,过了阳武县,临近汴河,有座皇庄。 李桑柔穿行在皇庄的果树林里。 这片皇庄是座果园,不算大,只有四百来亩。 这会儿,她正行走在一大片柿树林中。 穿过柿树林,李桑柔看着前面一片红墙绿瓦,宽敞精致的房舍。 这里,应该就是二皇子出生的地方了。 这片皇庄,现在就在二皇子名下,早就赏给了他。 李桑柔站着,看着离她很远的一片空地上,一群妇人,正在削着柿子皮,再一个个挂起来,风干做柿子饼,一阵阵说笑声,时不时随风而来。 看了片刻,李桑柔转身往阳武县城过去。 当年,在这里生过孩子的,不止一个人,这些见不得光的生育,肯定不能惊动太医院,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请接生婆是不可想像的,这接生婆,十有八九,是从阳武县城请过去的。 这座庄子,在那时候就是皇庄了。 要让所有人对沈贤妃生了二皇子这件事深信不疑,那沈贤妃的怀胎,虽然肚中空空,必定也要和那些小娘子们一起,正常开始。 那六个可怜的女孩子,她们生下孩子的时间,前后不会相差很远,但在同一天的可能性极小,请的这些接生婆,必定要在这座皇庄里,拘了不算短的时间。 嗯,当时请的是哪几位接生婆,很好找。 李桑柔进了阳武县城,沿着小街小巷,一间间的看着那些做脚夫小贩生意的茶坊,或是小食肆,寻找稳婆或是药婆聚会的地方。 这是聂婆子教她的。 药婆多半能接生,能接生的,多半懂些草药会看病,不接生时,就是药婆。 药婆和稳婆混乱亲近,很多地方,稳婆聚会的地方,也是药婆聚会的地方。 走了半座城,在一间干净清爽,生意相当不错的茶坊兼食肆门口,李桑柔看到了那个小小的标记,不禁有几丝意外。 药婆稳婆都是下九流中的女流,她见过不少她们用来聚会的茶坊食肆,都是最便宜杂乱的地方。 像眼前这间茶坊这样干净大方,明显做中等往上人家生意的,她是头一回见到。 “掌柜好。”李桑柔进了茶坊,直奔柜台和掌柜说话,“俺想请个真能看病的女大夫,不知道咱们县里,这女大夫是哪位嬷嬷统总?” “大姐您真客气。”掌柜立刻笑容可掬起来,“是杭大娘,她正好在家,刚刚回来,路过这儿,喝过杯茶才回去的。 来,我告诉你怎么走。” 掌柜出了柜台,站到茶坊门口,热情而仔细的指着路,“看到前面那家丝线铺没有,旁边有条小巷子,巷子窄,你仔细看,别错过了,过了丝线幌子就是。 往巷子里走到最头头,她家有棵柿子树,一树大红柿子,好找得很,进了巷子就能看到了。” “多谢您。”李桑柔欠身谢了掌柜,往旁边糕点铺买了几大包糕点,进了巷子。 杭大娘家院门没关,李桑柔轻轻推门,进了院子,掩了门,声音并不怎么高,笑问道:“杭大娘在家吗?” “谁啊?”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从旁边厨房探头出来。 “我从那边茶坊过来的,掌柜的指点我到这儿找您。”李桑柔一边往前,一边笑道:“也不知道大娘喜欢吃啥,只好挑着看得过眼的,买了几样。” “您这太客气了!”杭大娘眉开眼笑,手在围裙上来回蹭了蹭,接过几大包糕点,正要往堂屋让李桑柔,李桑柔指着厨房笑道:“大娘做饭呢?我给您烧火吧,正好,咱们一边干活一边说话儿。” “您吃了没有?要是没吃,我正和面呢,多加一瓢面,你尝尝我擀的面。”杭大娘将糕点放到旁边碗柜里,笑道。 “好。”李桑柔爽快应了,坐到灶台口。 “家里有病人了?咋回事儿啊?”杭大娘一边利落的和着面,一边和李桑柔说话。 “不是有病人,是想找您打听点事儿。”李桑柔看着干脆利落的杭大娘,决定少绕圈子。 “您说。” “陈年旧事儿了。二十一二年前,我刚生下来,家里穷极了,正好有人找奶娘,挑上我娘了,我娘就把我交给我外婆,去给人家做了奶娘。 外婆说,我娘去的地方,就是城外那座皇庄。 外婆说她那时候抱着我,一直把我娘送到庄子外,我娘还让我吃了最后一回奶。 后头四五年,我娘每年都让人送钱给外婆,可后来,就再也没信儿了。 去年,外婆走了,从外婆走后,我就常常梦到外婆,让我去找我阿娘。 我先找到皇庄,说是那皇庄里,当时生了位皇子,可我阿娘后头几回捎信,都说带的是位姑娘,还说像我,可爱得很。” 杭大娘听的皱起了眉。 “那是皇庄,我也不敢去打听,就想着,能不能找到当年到那庄子里接生的女大夫,问一问。 我想着,许是那时候,住在那庄子里的管事儿家里有什么人,或是别的什么人,生了位姑娘。唉。”李桑柔伤心的叹了口气,“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你这话是,皇家挑奶娘,那规矩大得很,你娘这当奶娘,十有八九,是那庄子里管事儿什么的,他们家里要用。 城外那皇庄,还真从咱们县城请过一回稳婆,能被请进皇庄接生,那可是天大的脸面,这事儿,咱这县城的稳婆,多多少少都知道点儿,我知道的多一点儿。” 杭大娘揉好面,撒了层面粉,开始擀面。 “当时,一共请了六个,是咱们县城最好的六个稳婆。 唉,可惜啊,后头,也就半年,这六位,就这事那事儿,都死啦! 唉,你想想,替皇子接生,那是多大的福份,唉,都是没福的人,撑不住,俺们这样的人,都是贱命,没福得很!” 杭大娘说着,感慨起来。 李桑柔眼睛微眯又舒开。 果然如她所想,知情人,必定都已经灭了口。 “那……”李桑柔抬手在眼上抹了把。 “你这孩子,别难过。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我可比别人知道的多一点儿。” 杭大娘赶紧安慰李桑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