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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魔法师,”昼陡然提高的音调,“提起自己该守护的凡人时,不要露出那种眼神。” 黎自己都没注意到,那时的眼神,就像第一次遇见昼时,满怀对世界仇恨的眼神。 昼转身向小木屋走去,透过枝叶间隙落下的雨立即砸在他身上,“谢谢您的礼物,黎大人,我的小屋漏雨,您请回吧。” 昼那雨水勾勒的背影渐行渐远,踏出的每一步都仿佛在诉说着“拒绝”,在那身影即将消失于视线之际,黎终于忍不住大喊道:“昼,这样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昼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想起斯科维奇郊外的旧马棚里,那个瘦小的孩子冲他露出钻石般璀璨的笑容,然后把脏兮兮的小手放心他的掌心,用难得正经的语气说:“哥哥,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朋友?哥哥?唯一的依靠?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曾经历了这种过程,直到昼发现那感情早已经变了质。 在黎看不到的地方,昼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下,却在他再次踏出脚步时恢复如常,他头也没回地说:“怎么可能呢?” 说完,提起风灯,进屋关上了门。 “我怎么可能,让你再一次与世界为敌呢?”昼灭掉风灯,喃喃低语。 密林中唯一的光源消失了。 ☆、I swear 怎么可能呢——昼的声音透过雨声传过来有些失真,不似他平时说话时婉转清澈的音色,显得有些沙哑,听来如同哽咽。 黎忽然闻到了一阵混着腥气的腐臭味,低头一看,原以为沾在手上的泥竟然变成了粘稠的血液,而他再抬头时,空中倾盆而下的竟然是鲜血,离去的人影早已遍寻不到,前一秒环绕在周围的树木倏然远去,只留他一个人站在漫天血雨中。 窗外响起一阵雀鸟的啁啾,黎惊坐而起,用力揉了揉眉心:“真是个糟糕的梦境。” 二十凑过来好奇地看了两眼,它没想到自己那看起来很弱的主人还有预知梦的能力。 自那天狼狈地从密林回来以后,黎常常梦到那时的情景——并不是单纯重复的梦境,他的梦境总会在昼离开的画面后添加某种不妙的延续,譬如这次的血雨。 黎总觉得周围还缭绕着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喉头像卡了一块石膏又干又涩,拖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下了床,倒了杯隔夜的凉水猛灌下去,总算清醒了些许。 门前的托盘已经摆上了新鲜的食物,果篮上点缀了几朵带着晨露的鲜红玫瑰。黎看到血红的花瓣时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而后用指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花瓣,那花就变成了几只色彩斑斓的蝴蝶,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二十挪动着肥硕的身子,扇了扇翅膀,去找那几只蝴蝶玩儿去了。 那胖鸟笨拙的姿势才让黎压抑的心情畅快了些许,他囫囵吃了一点早餐,便一头扎进了图书室——他要找一本释梦的书,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梦是不是有预知能力,他只是隐隐觉得多日以来的梦境昭示着什么。 魔法师们迷信梦境有着特殊的意义,虽然这并不能用魔法或者科学解释,但仍然有人将释梦的事例编纂成书。尽管书里的少数事例并没有任何可靠的依据,但并不影响它受欢迎的程度,几乎每个图书馆和家庭图书室都收藏有这类书籍。 黎很快找到了一本年代久远的释梦书,并将其中近日梦中出现的符号翻译出来:灾祸,自损,以及久别重逢。 血雨竟然象征久别重逢。古语体的“久别重逢”几个字尤为好看,像两个手牵着手跳舞的小人。 可世间哪会有这么幸运的事? 傍晚,在残阳与夜幕交替之时,二十常常带着点心卡着点光顾密林。昼知道这是黎的温柔,黑魔法师厌恶阳光,就像白魔法师避讳黑夜,只有昼夜交替之时,才是两个人都能放下心防亲近彼此的最佳时机。 昼看着海平面上的残阳散尽,举起长杆烟斗吸了一口,缓慢吐出一口浊气,“看来他今天也不会来了。” 自上次见面之后,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光顾这里了。昼知道自己之前说的话有些伤人,但他不得不那样做。 他想要守护黎眼中的世界,就要像影子一样将世界的阴暗面聚拢在自己这边,为此,必须要做出一些牺牲。 天边最后一丝余光湮灭在夜幕中,昼夜交替完毕,昼收起烟斗,自槐树的枝桠上跃下,回身向狭小的木屋走去。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是在等我吗?昼。” 昼迈出去的脚步立即停滞了,手中亮起一盏风灯。 他注意到黎的语气也不像平常那样活力十足,正经的语调带着几分疏离,忍不住回头看他,“你怎么自己来了?” 话一出口昼就后悔了,多日不见,他应该像那些迂腐的白魔法师一样,冠冕堂皇地来一句“久疏问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黎突然的出现,没能拿捏好语调,让这句反问听上去有点惊喜的味道。 果然,黎隐没在枝叶阴影下的半张脸上,唇角上扬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而后他径直走向昼:“银戒魔法师,今天没有张开魔法结界吗?” 他脸上带着笑意,却无法称之为灿烂,他那琥珀色的瞳染上了混着烛火的夜色,失了一眼见底的清澈,显得从容又诡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