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临近黄昏, 谢行俭吃完晚饭, 踱着步子来到学堂门口, 与魏席时隐晦的交换了个眼神后,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各自坐回位子。 夜空渐渐拉下帷幕, 斋夫拎着烛笼, 进门将学堂的烛座一一点上, 暗沉的屋内迅速亮堂一片,学堂的其他学子踏着夜色陆陆续续都走了进来。 谢行俭低头翻开白日上课时匆忙记下的笔记,趁着蜡烛燃着猛烈, 抓紧时间研墨,执笔整理起笔记。 写到一半的功夫,谢行俭陡然一僵, 背后那种被窥瞻的熟悉感猝然席卷而来。 谢行俭烦躁的甩开笔杆, 趁着换纸的间隙,朝左下方的魏席时丢了个眼神。 魏席时会意, 将桌上的条案收拾了一下, 故意高声道, “行俭, 你帮我看看这段话, 怎么破题为好?” 谢行俭顺势偏头, 认真的端详了一番后,难为情的摇头,“这句我也不懂, 你去隔壁问问先生吧。” “啊, 你也不懂啊!”魏席时夸张道,“行吧,我去问问先生。” “回头知晓了,别忘了教教我!”谢行俭不忘补上一句。 “知道咯!”魏席时眨眨眼,迫不及待的拿着条案出了屋子。 县学晚课一般都是让学生们先自行温书自习,若有不理解不明白的问题,可以拿着条案去隔壁请教。 魏席时出去后,谢行俭继续伏案写字,身后的窥探视线紧紧牵着他,令他烦躁不以。 * 魏席时拿着条案出了门,一出门立马躲进小窗口边,努力伸头往里探望。 童生班还没有进行月考,因此没有划分甲乙,而是按照进县学的日期顺序,分成两个班,林邵白在隔壁,谢行俭和魏席时则分在一起。 林邵白刚问完题目,一出门就撞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趴在童生班门口,他下意识的走过去抓人,手指刚探到魏席时的衣领,魏席时先转头望向林邵白。 “是你!”林邵白一脸诧异,谢行俭的舍友,他见过的。 “嘘嘘嘘。” 魏席时伸手指往嘴上比着动作,将林邵白扯到一旁,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几天,屋里总有人一直窥视行俭,这不,我出来帮他盯着,看是谁吃饱了饭没事干!” “可查看到是谁了?” 林邵白学着魏席时蹑手蹑脚的样子,挤在窗户缝隙前趴望。 “还没呢,行俭位置靠前,后面一堆的人,一时半伙找不出是谁。”魏席时半闭着眼,顺着窗户上的小洞,竭力寻找着。 “那人看你出来了,许是心里有了警惕,咱们再等等。” “对,我就不信逮不着人。”魏席时举着拳头,信誓旦旦的咬牙。 两个人像傻子一样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屋里的谢行俭坐在那,有些如芒在背。 他所在的童生班有九个人,四个是今年和他一同考上的,剩下的全是往年的老生。 新生员两两结对,就像他和魏席时一样,至于老生的关系,这些天他也有打听过,五人都已经成亲生子。 这五人,依他这些天的交往观察,五人性格虽各不相同,但总体而言,不似是那种会背后耍手段的卑鄙小人。 剩下的两人,一个叫宋齐宽,一个叫宋齐周,这两人他也有印象,叫宋齐周的正是那日拿酸话恶心他的那位。 宋姓学子的坐位也排在他的后面,若凭借第六感,谢行俭估计此人会是宋齐周,毕竟他们两人有隔阂在先。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严厉的拔高声,谢行俭倏地回首。 “拢在门口做甚!” 林教谕背着手,怒叱道,“一个两个的,晚课不好好呆屋里温书,是何缘故?” 林教谕是县学少有不苟言笑的先生,他对底下的学生向来要求严格,说话也十分疾言厉色。 林邵白登时低头拱手,敛容屏气不敢放肆。 魏席时眼瞅着抓人的机会没了,只得摸摸脑袋瓜,恭敬地向林教谕赔罪。 林教谕挥挥手让两人赶紧回去,又背着手巡查了一趟两个童生班。 魏席时麻利的溜回位子,谢行俭侧头看他,却见魏席时轻轻的摇了摇头。 好嘛,前功尽弃了,不但没揪出人,还白白让好友糟了一顿骂。 谢行俭叹了口气,依稀觉得背后那道视线仍然存在,他气愤的直接转头往后看。 可这一看,他傻了眼,后面哪有人盯着他? 后墙那排的同窗此刻皆低着头练笔,他又抬眸看宋姓两同窗,两人也正低着头讨论课本。 谢行俭愁闷的扶额叹息,难不成是他这些天精神高度紧张,太敏感了? 其实不怪他担心受怕,毕竟他上辈子生于和平年代,如今到了这动乱不堪的古代,他不免会多留个心眼,以防小人陷害。 经过县令召唤后,他在县学勉强也算的上头号“名人”,私底下嫉恨羡慕他的人不知凡几。 * 期间,负责晚课的先生进来坐了一堂课,谢行俭便收了收心,不再理会身后若有若无的探视。 魏席时性子急,他坐在椅子上,捧着书憋了整整一个晚上。 先生走后,魏席时忍不住了,立即抛开书本凑到谢行俭身边。 “我跟林邵白在外头看了半天,你是不知道后面那些人……” 谢行俭扯了他一把,低声道,“先别说话,等会回了舍馆咱们再聊。” 说着,两人背起书袋往舍馆走。 半路上,林邵白追了上来,跟着谢行俭一同进了屋。 三人刚进屋,就听到魏席时按捺不住的声音,“好几个人时不时的喵你,我呸,枉他们是个读书人。” 谢行俭发笑,“这话过了头,他们不一定都是看我。” 林邵白担忧道,“一两回可能是无意,总是盯着你,怕是对你有所图谋。” “不过是受了一回县令召见,有什么好嫉恨我的?”谢行俭哭笑不得,他实在想不通为何。 屋外斋夫高喊送热水,魏席时应声出门接水。 林邵白凑近谢行俭,突然吭声,“县令召见不如何,若是还有别的大人物呢?” 谢行俭脱外衫的动作一顿,骤然心惊。 “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邵白神色冷淡,透过窗台看着魏席时排队领热水,蓦然轻笑,“当日县学还有一位大人召见你吧?” 林邵白的语气肯定,谢行俭见瞒不住,只好点头,又问林邵白是如何得知。 “我和几个同窗那日在后门起了诗会,准备回去的时候,碰巧下了场大雨,便只好留在后门走廊处歇脚。” “谁料雨将将停,就远远见着一行神色匆忙的人,领头的那位光从衣着上瞧,就觉得不像是个简单的人物,且他们打学堂后门而来,故我才有此番猜测。” “你猜的没错。”谢行俭拧眉,叹道,“你能想到这点,估计其他人……” “未必。”林邵白摇头。 谢行俭用疑惑的眼神瞅林邵白。 林邵白快速道,“当日那位大人走的匆忙,我位置离得近,也不过是匆匆一瞥看到一抹衣角,其他人离得远,很难看清。” “不过,也不无可能。” 林邵白的话模棱两可,谢行俭不由着握紧拳头。 “什么不无可能?”魏席时一手拎着一桶guntang的热水,进门张嘴就问。 谢行俭卷起衣袖,上前接过水桶,笑道,“就刚才的事,虽咱们还没有明确是谁,但眼下看来,确实有人在背地里酝酿着坏事。” 临近亥时,林邵白不好久呆,便交代谢行俭这两天小心点行事后,又与魏席时打了声招呼,方步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屋舍。 舍馆耳房只提供冷水,热水要花钱自行购买,两桶一个铜版。 五月天虽气温高了些许,但用冷水洗漱,恐怕为时过早,谢行俭和魏席时决定还是每日花上一个铜版,提两桶热水用用。 两人轮流出钱,这月是魏席时,下月轮到谢行俭,到了七八月,天热了,耳房的冷水触感温温的,便可以停了热水银子。 前两天,他爹将家里的泡脚桶给他送来一只,说梅雨季节前后,湿气重,谢行俭长期呆在县学不出门活动,容易得湿疹,便要求他隔两晚用大茴香泡一回脚。 谢行俭邀魏席时泡了一次,魏席时立马上瘾,磨魏父也给他买了一个泡脚桶。 顺便说下,魏席时的泡脚桶是魏父在他大哥的铺子买的,若不是魏席时偶然提及,他都不知道他哥铺子如今连泡脚桶都往外卖了。 魏家村是近几年才开始种大茴香,魏父将大茴香看的像命根子一样值钱,魏席时泡脚当然拿不出大茴香。 谢行俭家大茴香树多,不在乎这一点大茴香,便分了一半给魏席时,两人坐在床沿,舒舒服服的泡着脚。 大茴香一遇热水,浓郁的茴香味飘散在半空,魏席时忍不住吸溜一口,“前几年听说你们林水村靠着种大茴香发了家,我爹还不信,说大伙被钱迷了眼,尽瞎想。” 说着,一下接一下得咂着嘴,“真香。” 谢行俭侧目看他。 不想少年摸了摸下巴,猥琐地嘿嘿乐,“我娘每回炒菜后,都喜欢撒点大茴香粉,啧啧,那菜哟,好吃的直流口水。” 谢行俭失笑,收回疑惑的目光,他刚才险些以为这家伙同他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呢,好好的说什么“真香”,原来是馋了嘴,难怪。 泡脚水烫的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现在已经笃定有人盯上你了,行俭,你有何打算?” 谢行俭半倚在床,眼睛眯了眯,好半晌才开口,“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 “你有应对的办法了?”魏席时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