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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诗诗直起身来,看着九方御,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把孩子藏起来!” 这也能解释通,为什么两个小孩要睡到车厢底下,甚至连常年征战的敏锐士兵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身影。士兵需要长途跋涉地赶路,只带走了牛、马、人和财产,撂下了累赘的车厢,也就忽略了两个偷偷藏着的孩童。 “我能理解翠娘为什么瞒着了,”莫诗诗眼神黯然。“父母为了生计做出这种违背道义的事情,确实难以开口。” “尤其像翠娘这样,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在爹妈身边的人,更是要维护好心中完美无暇的父母。”九方御跟着补充。 “唉,这事就这么翻篇吧,明天我就带她去衢州。”莫诗诗轻使巧劲,用内力吹灭蜡烛。 “晚安,九方御。” “晚安,诗诗。” 第37章 翻遍史书 从长安到衢州,少则十天…… 从长安到衢州, 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两月。莫诗诗准备好要用的东西,告别白居易, 带着翠娘和莫家车夫上路。临走前, 她一把火将孙家客舍烧了,和翠娘交换了个快慰的眼神,方才痛快离开。 可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却让她心脏抽搐,深深无力。 低嚎的秃鹫,干裂的土地,拖儿带女、衣不蔽体的流民……莫诗诗不忍地放下帘子,靠着车厢大口呼吸。 “好心的老爷,求求你们, 给我点吃的吧。” “求求你们带上我吧。” “孩子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你们给他一口活路吧。” 看到莫诗诗一行人, 沿途的灾民哭天抢地,嚎啕大哭。 听着外面的哀嚎声, 莫诗诗终于受不了内心的挣扎, 重新撩开帘子, 对窗外宽肩窄腰、全副武装的护卫说:“我们家是不是该扩充兵力了?要不我们带上他们吧。” 那护卫摘下蒙面的黑布, 露出俊美的脸来。他低头侧身,凝望着莫诗诗, 神情温和,可言语却尽显冷酷无情。 “莫家只要最好的兵力, 这些老弱病残,收了有什么用?路才走了一半,后面的灾民只会多不会少, 大娘子若是同情,给他们一些粮食就行,我们暂且顾好自己吧。” 等他说完,莫诗诗紧紧扯着帘布,看了看护卫,又看了看窗外的灾民,最后无力地挥挥手:“那就给他们一点吃的,我们继续走吧。” 说完一拉帘子,垂下头来,用双手捂脸,遮住帘外饿殍满道。 马车极为宽敞,里面陈列着食盒、书架、以及一系列消暑用品。车厢由上好的黄梨木做成,座位上放着一块完整的虎皮软垫,上面铺着凉席。而她乘坐的马车,在莫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中等。 “其实牙行存在也有它的意义,是吗?”莫诗诗沉默了良久,低声开口。 车内两个人,不,两个魂魄齐齐望向她。他们不像莫诗诗触动这样大。九方御是冷静抽离,对诗词境没有实感;翠娘是见惯了灾荒,已经麻木了。 听着莫诗诗的话,九方御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倒是翠娘浅笑着开口:“牙行不会收这些灾民的。” “看看这些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那些孩子脑袋大肚皮大,胳膊腿儿却细脚伶仃的。牙行宁愿冒着危险去拐卖好人家的孩子,都不要这些送上门的次品。这就像去菜场买菜,污水沟里的菜不要钱,大娘子你会吃吗?” 她的声音清清浅浅的、带着女子特有的婉转娇媚,可话语的内容却让莫诗诗不寒而栗。 带着沉重的心情,莫诗诗跟着莫家商队来到衢州。到了衢州,她领着一身黑衣的翠娘,直接来到衢州府衙。 “我要见你们长官。”她抬起眼,神色冰冷。 “这位娘子是何来历?我们长官可不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衙门里,一个剔着牙、浑身没二两rou的消瘦男子抱着砍刀迎了上来。他目光上下游移,将莫诗诗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打量完这一身价值不菲的衣裙,这才收起那副二流子的神色,表情霎时谄媚起来。 “菜场有一批军奴闹事,我们老爷去处理了。这位娘子您找他何事?不如先通报给我,我这就给您传话。” 军奴?莫诗诗瞬间有种不详的预感。“带我们去菜场,快点!”她急促说了一声,和翠娘对视一眼,抓起那个男子就跑。 往日喧闹的菜市,今日却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百姓们跪爬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当啷一声,清脆的瓷器碰撞,衢州知府合上杯盖,将茶杯重重放到桌上。杯盖一歪,杯中的茶水溢了出来,在桌上缓缓流动,终于流到桌沿,积成一个浅浅的水洼。 “吧嗒”,水一滴一滴,滴到地上,和满地的鲜血混在一起,流到秀才的膝盖下,将他的裤腿浸润、浸湿。 “知府大人,我衢州向来是孔圣人的世居地,官知仁者爱人,民懂礼义廉耻。孔子曰:为政以德,孟子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今日知府将数百军奴充当菜人,以一方百姓之躯填另一百姓之腹,某翻遍史书,亘古未闻呐!!” 那秀才字字血泪,从牙缝中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些词语。 “你是何人,胆敢质问本官?”衢州知府抬了一下眼皮,神色纹丝不动。 “在下贞元十年的秀才,吐突都越!”秀才大声说道。他身边靠着被砍伤大腿的哥哥,此时正捂着伤口哀哀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