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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日起,你便有姓氏了。” 江寥成家后比之少年时成熟稳重了不少,许是骤然间经历丧父之痛,又立即接任家主之位,被迫得知了江氏与赫氏之间的真相,年仅二十二岁便华发丛生。 他坐在小时候常常偷溜进去玩的傀儡房中,平静地在里面站了一天,大门紧闭,谁都不见。 彼时万里霜撑着伞站在屋外的雨中,两人之间隔着一层铁门。 她既未出声要求进去陪着自己的丈夫,也未曾在江寥出门后说些什么劝慰的话,只是笑意吟吟地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用油纸包好了的糕点。 “你最喜欢吃的,还热着呢。” 我躲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默默地凝视着白衣与红裙相依相偎,直到雨水将身上的铁块都淋锈了才去皇宫。 我不需要懂得如何治理大祁,只需乖乖听话,听江寥的话便足够。 “为何取了这个名字?” 江寥的脸上逐渐少了许多笑容,他知道我喜欢万里霜,也看得出我违抗他命令的次数在与日俱增。 我坐在冰冷的龙椅上,若有所思地掸去了袖间的灰尘,蓦然发现,袖口的金龙张牙舞爪,凶狠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要将人吞吃入腹一般。 “江寥,我也想要自由。” 他微微一怔,竟无话可说。 江寥和我都愈发奇怪了。 万里霜曾主动找过我一次,我记得那天她穿的是湖蓝的襦裙,小腹隆起,笑意盈盈地轻抚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儿。 她的身体里孕育着鲜活的生命,我几乎能听到微弱的心跳声。 是两个人的。 “阿寥近日总为国事担忧,难免会脾气差一些,你别见怪。” 她说罢,兀的故意转口,笑道:“你们兄弟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临逍你比我更了解他,想来也是我多虑了,家人之间怎会有龃龉?倒是我……介入了你们……” 万里霜声音渐低,令人难以理解其话语的含义。 我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 “阿寥很爱这个孩子呢,总和我念叨。我自幼习武炼毒,杀人很多,读书却少,他又是个满口胡诌的性子,指不定给孩子取什么阿猫阿狗的,还是交给你让人放心些。” 万里霜掩唇轻笑,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尤其是在谈及腹中的孩子时尤甚。 “你也很喜欢孩子。” 我微微敛眸,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不至于吓到她。 她不知道我的心意,我也从未敢说过。 “是啊……我喜欢孩子。” 万里霜睫羽微颤,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竟有些凄冷,她轻声道:“我没有一个好母亲,希望这孩子能比我要幸运。” 我点了点头,肯定道:“会的。” 父母都努力地将自己缺失的父爱与母爱加诸在她的身上,她会是整个大祁最幸运的人,继承了父亲的无双容貌与母亲的绝世才智,大祁未来的实权之帝。 多好啊。 若是我能有孩子,也会将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可我永远不会有。 我只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与自己喜欢的姑娘在一起,然后乖乖地当他们统治天下的傀儡,再待主人死后自刎殉葬。 这便合该是我的命运么? 凭什么? 不过,倘若是她喜欢这般生活,我默默地当一条狗保护她和她的孩子也毫无问题,左右已经当了这么多年,也不差继续忍着。 直到她死去,我仍未有机会说出口那一句“喜欢”。 女婴的啼哭声在死寂的江府内格外响亮,江寥抱着尚有余温的尸体,一滴泪也未曾流,只是麻木不已,亦不肯松开。 一只柔软的手臂垂在榻上,她睡得很熟,唇角挂着笑意。 许是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如她一般,出于杀戮,而终于温柔。 大抵江寥也是不想让她难过,这才强忍着所有的眼泪一滴不流,看向女儿的眼神冰冷而刺骨——似乎有些恨意,然而更多的则是自责。 我看他一夜白头,然而只是看着而已。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参与的资格,只能远远地旁观。 女儿出生之时,便是与爱妻永别之时,江寥为她取名“离”。 我偶尔会在深夜禁卫睡熟时偷偷地出宫,来到江府的兰泽小院,避过看守的青铜傀儡,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江离粉嫩的脸颊。 是温热而鲜活的生命。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江离咯咯地笑出声,两只胖胖的爪子抓了我的指节不放,还用刚长出来的小乳牙啃来啃去,发现不好吃之后吭哧吭哧便要哭。 和他爹一个德行。 我兀的笑得开怀,眼角滑过一滴黏腻的澄黄机油。 傀儡是没有眼泪的,只能流出自己的生命。 我用尽一生中最小心的气力抱着她,唯恐伤到这个脆弱的孩子,学着万里霜一般,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曾几何时为我所鄙弃的铁面具覆在了脸上,旋即又摘了下来,做鬼脸逗她玩。 江离笑得格外开心,咿咿呀呀地挥舞着短胖的手臂,那模样分外可爱。 我相信自己永远不会伤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