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姝宠 第5节

    “家主,表小姐受了寒又在冷水浸半个时辰,现在郎中施了几针,总算喝下药了,再等半个时辰热毒便可退去。”

    嬷嬷弯腰恭敬说完,静待梨花圈木椅上的男人下话。

    萧祁远脸色阴沉,听这心口悄然松气,末了挥手,“退下吧,好生照顾着。”

    “是。”

    月吟从内室退出,看了眼上堂的男子,屈膝额角涔出冷汗也不敢擦行礼道,“家主。”

    萧祁远目光如冽,淡淡扫一眼地下跪的丫鬟,嗓音沉阅,“你随身跟在那丫头,她近日可有又异常?”

    上头人视线太过逼迫,月吟强忍着镇定回想,“早小姐照例去大夫人院里习女工规矩,恰巧听到了大夫人与四小姐谈话,再后去花园待了会,心中依旧不平撇下婢子从假山跃走,待婢子寻过去时,小姐便失魂落魄缩在假山缝隙不肯出来………”

    萧祁远从中寻了重点,目光一眯,“大夫人说什么?”

    “这……”月吟欲言又止。

    “大夫人说表小姐嫁给沈家郎君不过是萧家为了换大公子回长安的权宜之计,且说您……”

    这倒也是萧张氏会做的事,毕竟她最爱这个嫡子,这自己从中作梗送他儿子去偏僻州县任官的罅隙怕是一辈子也除不尽。

    萧祁远轻笑,猜到萧张氏口中不会有自己的好话,他又道,“说我什么了?”

    月吟小声道,“您也活不了多久,以后才萧家得是四小姐和四姑爷来掌管。当时小姐听到这儿脸色就上次了,这才跑到湖边去静静心。”

    一番话说话,月吟俯身以头伏地,“是婢子未看好小姐,请家主责罚。”

    前屋一片死寂,萧祁远眸底平静,瞧不出什么情绪。

    重病缠身之人最忌讳亡死,府中人人知表小姐平日最紧张家主,谁若有背后咒家主半句话,她必折磨那人后半生苦不堪言。上一个触此的仆人被活生生打断手腿,被扔去荒郊自生自灭。

    “这次免你责罚,好生照顾表小姐,”萧祁远缓而起身,侧眉往里屋看了一眼,既人无事,他身为一介男子也不好进表妹闺房,守着人无恙后方才离去。

    末了再吩咐一句,“往后大夫人去院里一并免了罢,什么闺秀规矩倒由不得乱嚼舌头妇人来教。”

    月吟颔首等主人从身边过去,移着身子朝门后人道,“是。”

    许是坐久了,萧祁远忽然眼前昏黑一片,身子踉跄两步,梁胥悄无声息上前扶稳他,“这有门槛,主人小心。”

    萧祁远昂首瞧漆黑深夜,问他,“梁胥,你觉得这丫头是何性情?”

    梁胥善隐,悄无声息跟在萧祁远侧后,脱口而出,“鬼丫头……”

    收到旁边人一瞥,梁胥极快转了话,“表小姐……表小姐从山中出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主人您,且您事事对她上心,这两年她最舍不得您劳心伤神,且更别说如今这事儿是因她。”

    萧祁远漠声,想到这两年那丫头一见到自己咳嗽吐血便紧张得自己好似下一瞬要进棺材了。

    但有人牵挂着,心中总有些许温暖,他脸色松缓,温和笑了笑,“人生在世,哪件事不劳心劳神,这倒也不全是她的错。”

    走近书院,一黑影从廊檐下跑来带过些许冷气。苏烈急跑到人跟前,双手交叠弓腰行礼,恭敬道,“家主,陈掌柜从延州回来了。”

    萧祁远眸色一沉,寒风吹面惹得他喉咙一紧,闷声咳嗽,隐缓过一阵,嗓音沉哑道,“带人来见我。”

    苏烈微直起腰接过小厮的雨伞,遮在家主头上,犹豫担忧看着他,“可主人您身子虚弱,这些事儿缓一缓也没什的…”

    男子应是阳刚,可如今的萧家家主裹着狐裘,帽子将他清隽俊朗脸遮了大半,一句话未说完便会咳嗽许久,丝帕一拿,上头是扎眼的晏红呕血。

    “无事,”萧祁远眸如漆墨,敛眉掩去疲惫强撑着身子往前走,吩咐苏烈道,“既然陈掌柜来回来,那派人将温、何、周三位掌柜一并请来。让院里人把口都封严了,还有这两日表小姐的院子护好,寻常人一律不得随意出入。”

    “是。”

    一炷香后,书院内室灯火明亮。

    萧祁远稳坐黑漆描金背椅,隔着紫檀木如意纹书桌,底下是两排黄花梨椅,他一抬手,“临近年终,账务繁多,诸位都辛苦了,请坐。”

    四位掌柜皆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鬓发双白,他们自小生在萧府,从小一步一步提上来的,且身家性命妻儿皆在萧府。

    眼下对面只坐了三个人,何掌柜常年多病,今夜用了安眠散任仆人怎么唤也醒不来。

    “漏夜请你们来,是近日萧家多处铺子无故被封、众多货商半道被劫,萧家损失惨重,特招你们来商量商量对策。”

    此话一出周掌柜倏然冷哼,“今年尽是不利,这其中大半怕是要被陈掌柜所赐吧。据说,底下的人献上乐伶歌姬,陈掌柜怕是都拿去逍遥了吧。 ”

    陈掌柜身宽体胖,身形较其他三位挺拔些,主要掌管西南一袋商务,此前西南边陲战事不断,好多铺子被恶盗凶贼洗劫,损失惨重,他奉命前去查账善后。

    “周掌柜好一张血口喷人的嘴,”陈之建摔了下跪,哭得老泪纵横,“家主,老奴去查账的消息传过去,那里的管事都吓跑了,将太多账本撕毁,有七层账本无处可查。老奴愧对家主信任,请家主责罚。”

    “老周!你这是不信我!”陈之建梗红着脖子低吼。

    老周瘦骨嶙峋,揪着自个儿山羊胡道,“这我可没说,如今西南战事渐吃紧,逮着机会发国难财可大有人在。”

    一旁的温掌柜悠闲自在喝了一盏茶暖身子,朝萧祁远禀告着,“家主,乾南来的十船水货今日午时被官府的截了。老奴查过去,是户部巡官扣下了。这户部巡官往日可是沈侍郎手底下的人啊。”

    温肖笑眯眯说着,眼似狐精明。原本吵得正凶的两人齐齐闭口,互看一眼,神色各异。

    萧祁远而今二十又四,比这三个浸yin商户三十多年的老家伙瞧着年轻不止一点半点儿,叫人不由得怀疑他能力。

    仗着在萧商有些功劳,温肖又道,“家主,这萧家十几年来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末为了一点儿小事儿让咱们多年辛苦毁于一旦啊。”

    入了冬,书房烛火炭火换用得越发勤,这萧家家主身子羸弱,由着屋内暖和眉宇比往日舒然几分,泰然对上温肖,“哦?温掌柜的,把话说清楚些。”

    老狐狸们最擅长话中有话,温肖如此被家主直然一噎,萧祁远和气道,“众位对萧家有大功,我上位不过几年,如今有事补事,你们若瞧我是个病秧子拐着话试探来,倒也尽可不必。”

    眼神在他们脸上游离两圈,他缓慢道,“直言便可。”

    第6章 暗下决心(一)……

    含蓄不怒声色,动怒不言恶语,硬腕毒辣不留痕迹,这是萧祁远自任家主来自个形成的派头。

    地下三位老掌柜被他无形镇压,心中不忿涌气,自己是府中掌柜铺子的老人,是当年萧老郡公一手提拔上来的,怎这两年接连被一个病秧子镇压。

    萧祁远慢悠悠盯着他,目光清隽又隐含凌厉不散。直视温良道,“温良掌柜的有话儿不妨直说,身为家主,我定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温肖狐眼微弯,多年打拼早已练就rou笑心不笑面具,“那在下便直说了。沈家与府上这位表小姐本已过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为何临到问期又反悔了?”

    “咱们许多期货都在户部压下,还有水陆各处文书……如今退了这婚事,那沈侍郎又怎会善罢甘休。”

    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斗,反之与官相交。各商户恨不得将儿女塞入权相之家以求商陆亨通。

    话一落,书房寂静无声。头上的家主手中正那着一藏蓝缝线账本若有所思。

    “哦?”萧祁远笑而问他,“温掌柜是觉着……这事儿是我毁了沈萧两家和睦。这是何处打来秋风,温掌柜素爱听茶楼评书,可是听太多入了脑子将这些荤话栽了根?”

    旁边的周掌柜瞧上头人似笑非笑,立马拱手劝道,“温掌柜好意做无意,晚些他吃了些酒脑子有些糊涂了,家主莫要见怪。”

    温良面色不虞,又不得反抗,拱手道,“属下不敢。”

    “瞧着都不是不敢,”萧祁远声线渐冷,“陇南的货如何被扣,箱笼里头是否少了些什么,温掌柜可要本家主派人去提你房中新得的美姬来询问一番?”

    温良背脊一凉,面色突变如见惊魂恶鬼,双腿被这话吓得一软,跪在地上,“家、家主……”

    ……

    昨夜炭火早熄,小厮赶忙进去生炭起暖,等屋内重暖起来,开窗驱散闷意。

    萧祁远同几个老狐狸搭了一夜文台子,现散场后,通天捶地吐了许多污血,难掩疲惫,偎着躺椅昏睡过去,呼吸声孱弱,苍白脸色被一高大黑影遮住。

    苏烈上前,好生说道,“梁胥大哥,你去歇息歇息吧,我来守着家主。”

    这是几年前萧老家主定给萧祁远的规矩,凡熟睡必得至亲心腹守着。否则家主骤然逝世,被外人知晓起,那些觊觎萧家之辈必会蜂拥而起。

    梁胥沉着黑脸面容僵硬,五官倒是挺拔,浓眉大眼最具醒目,抱着剑立得笔直硬生生道,“不必。”

    苏烈无奈只好出门,拢着胳膊守在正屋石台阶前,时不时回头去看,末了朝那厮啐一口,“什么东西,我才是从小跟着家主一起长大的,凭你个两年路边捡来乞丐也敢跟爷爷板脸。”

    没会儿,一个清秀小丫鬟哭啼跑来,“苏烈小哥,苏烈小哥!”

    “胡闹,在家主面前也敢哭啼!”苏烈厉声一呵,瞪着她。

    小丫鬟惊慌无措,经提醒背手抹了泪,“苏烈小哥,劳烦您通传一声,我家小姐今儿一早将自己反锁在屋内,任婢子们如何求劝宽慰,小姐怎得也不吱声。”

    苏烈顽劣坐在石台阶上,朝那小丫鬟不耐烦挥手,“家主正休憩没空见人。那表小姐一贯爱出幺蛾子,饿上两顿,她自然会开门了。赶紧走走走,别来烦家主。”

    小丫鬟被说得怔愣,以前家主可是最疼小姐的,小姐偶使性子不用早膳,家主再忙都会抽空过去。

    她立在原地不挪步子,“这…………”

    自己竟连个小丫鬟都使唤不动了,苏烈双目一瞪,“还不走,等着我让人来赶你吗?”

    ……

    “诶,沈小姐您可是来了。”马厩老板抱着一捧草料,看到青衣白色幕帷的女子,立马跑过去弓腰略行一记礼。

    施烟清应一声,脚步不停往小魉的马房去,“我今日有空,便带小魉出去溜溜。”

    马厩老板被她甩在后面,急“诶”一声,“沈小姐……”没叫住人,跟着到了一方口前。

    马厩里的马匹肥壮,鬃毛黑亮,俨然不是她的红枣马。

    “店家,”施烟蹙眉,“我不是给了你五两银子买了这地方吗,怎么小魉的位置会是别的马?”

    老板急忙跑过来,“姑娘我正要跟你说呢,您的红枣马被一位公子强行带走了,他说您认识他,自去寻他便能找回小魉来。”

    “被何人带走了?”施烟脱口而出,旋即想起某个人脸色一变,脸色铁青,怒火一触即发,“老板你怎么做事的,我不是吩咐过你谁来都不许带走它!”

    想狠狠痛骂一顿这不会做事的无良商家,可是小红马还等着自己去救,施烟只得横他一眼,匆匆往东市最繁华酒楼去。

    诚然三口为一品,口舌众多之地,是非最多。

    仅半日一夜,萧家在东市仅七成商铺被官府查封。这消息传及长安城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妇孺,一时满城皆知。  如您与他无共同话语,那提起萧家必能聊上一两句。

    施烟从东市去,过几条街巷,便瞧见萧氏名下铺子前涌一群官兵。

    居玉楼是长安数一数二的酒楼,平日里不少王公贵族、文人墨客都喜聚宴于此。更甚者,宫里龙椅那位微服私访时也会来这儿坐坐。

    然这居玉楼虽挂着官商名号,但鲜少有人知道背后的商是萧家。

    酒楼有几人闲聊。

    “这萧家盘踞长安多年,如今是惹了上头哪位,竟下这么重的药剂?”

    “老兄,你竟然不知,”一声音讶然,旋即八卦道,“自昨日午后,萧家将沈家的聘礼悉数返回。”

    “诶,这位老兄此言差矣,萧家返的可是双倍聘礼!昨儿我家夫人瞧那红箱聘礼眼睛都瞧直了,回家直闹腾我嘞。”

    此言一处,满座哗然。

    萧家到底家大业大,可这大庭广众返回财聘,不是将沈家的面子当街拎出来打吗?如今这近三十家铺子查封,当真是民不与官斗。

    施烟与小二出示萧家门牌,掌柜的急慌而恐急跟出来引着她往楼上雅间去。

    掌柜的道,“小姐,沈公子已在里等你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