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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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五娘瞧见方采芝,又往远处看了看,见湖心亭婉婉身边没有那个唐家表妹,稍稍松了口气。“我自然是来寻婉婉的。” 方采芝道:“你寻她作甚?你们又没交情。” 裴五娘道:“上次的事叫方姑娘笑话,这次我只想与婉婉好好说话。” 方采芝见她叫得这么亲热,心中疑窦丛生,问她究竟想干什么。 裴五娘看了眼周围,见没有人,才小声道:“想必你知道顾婉婉与唐家表妹的关系吧?” 方采芝一惊,“你也……” 裴五娘深深点头。上次从游芳园离开后,她颜面大失,心中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使人查了那位唐家表妹,却发现压根没有此人。裴五娘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想明白了,那天晚上的女子压根不是唐枕表妹,更不是什么出身士族的贵女,应当只是婉婉找来的乡野女子。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何她会那般护着顾婉婉,为何她行为粗鄙不堪。 裴五娘认定,那人就是顾婉婉找来笼络唐枕的,为的就是在她怀孕时绑住唐枕的心。能陪伴唐枕这样的人,那位“表妹”一定高兴坏了,看她那模样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她一定会不折手段勾引唐枕! 那“表妹”既美貌又放荡,顾婉婉放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心里一定很不安吧!但她就不同了,她是郡丞之女,给唐枕做贵妾并不算辱没了唐枕,而她相貌并不算多好,不会对顾婉婉造成威胁,而且她不求多的,只要能留在唐枕身边,她愿意真心奉顾婉婉做主母,绝不会雷池一步。 裴五娘相信,这一桩交易,顾婉婉一定会心动。 于是裴五娘道:“你和婉婉是好友,能否帮我传句话。就说那位唐家表妹不好,我愿意代替唐家表妹入唐府,今后也会好好侍奉她。” 方采芝:…… 疯了!裴五娘也疯了! 第35章 一更 夜宴赤膊不知羞 对上方采芝震惊又荒谬的眼神, 饶是裴五娘早已有所预料,依然忍不住心中一紧。 纵使再如何胆大, 她也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同关系不亲厚的方采芝说出这种话,连她自己都感到了羞耻。可是没办法,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裴五娘道:“你一定觉得我说出这种话,是不知廉耻自毁前程对不对?” 方采芝迟疑地点头。 裴五娘眼眶微红,却仍昂着头一脸坚定,如同过去她每一次为了唐枕与别人据理力争。“那如果我告诉你, 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呢?” 方采芝一怔,她从未见过裴五娘这副弱势的姿态。 裴五娘道:“人人都以为我是郡丞大人的掌上明珠,出入奴仆成群受尽宠爱,可谁又知道我幼时差点被那狠心的爹娘亲手害死。” 方采芝大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会呢?据说郡丞裴大人十分宠爱裴五娘, 无论什么好的都往她那里送, 正是因为如此受宠, 所以裴五娘在外时动辄搬出她父亲的名号,每当有人畏惧她的家世不得不退让时, 裴五娘便洋洋得意, 甚至说那些畏惧她家世的人胆子比老鼠还小。因此, 裴五娘得罪了不少人,在安州这片地界上, 没有几个闺秀真心与她交好。 倘若裴五娘的父母当真苛待她, 怎么会养成裴五娘这副目中无人的性子? 不对!方采芝忽然想到什么, “你……你是故意在外边那样说的,你想败坏你父母的名声?” 裴五娘也不隐瞒,直爽道:“你猜得对, 我就是有意为之。”她眼神里透出怨恨来,“既然他们那么想在外人面前扮出疼爱我的样子,那我索性让他们演个够。” 方采芝想象不出什么样的父母会想要害死自己的亲女儿,也不清楚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想要开口劝劝裴五娘,却又自觉没有立场劝说对方,于是沉默片刻,只得叹息一声,“你这是何必呢?你明明可以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嫁过去,何必……”何必要给唐枕这种喜好女子磨镜的变态做妾呢?为了唐枕,委屈自己去和已经深陷泥潭的婉婉亲热厮磨,难道这就是条好路吗? 裴五娘摇头,“方姑娘有所不知,我爹娘想要将我许给宋家,你应该知道,就是唐家jiejie刚刚和离的那个宋家。” 方采芝惊得掩住嘴,“你爹娘竟如此狠心?”自从唐枕驱使着宋行检游街后,宋家的名声就坏了大半,虽说宋家及时与宋行检断绝关系挽回了些许名声,安州其他世家也照常与宋家往来,但是对于有女儿的人家来说,宋家就是一个绝对不能入的泥潭,能教养出宋行检这种子弟,宋家其他子弟的品行也有待商榷。 方采芝不敢相信,忙道:“这门亲事是什么时候订下的?是不是出事之前?” 裴五娘冷笑,“自然是那之后。”她缓了缓神色,继续道:“方meimei,只有太守府的权势能压住宋家和我爹娘,而且唐大哥是好人,就算给他做妾,也比嫁入宋家当正妻好上千百倍。”唐家jiejie是因为有唐枕做主才能脱离泥潭,她呢?有谁愿意为了她得罪宋家? 方采芝欲言又止,“就算进了唐府后,唐枕不会宠爱你,你还要给婉婉……”侍寝。 不等方采芝说完,裴五娘便目光坚定道,“我也愿意。” 方采芝想说大可不必如此,并非就没有别的法子可走了,可她与裴五娘不过数面之缘,交浅言深委实不合适。 迟疑一会儿,方采芝道:“婉婉如今有孕在身,不比从前,若此事当真成了,夜里唐枕要你和婉婉那个那个的时候,你千万要小心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威胁,“这可是唐大人和唐夫人盼了好久的孙子,你要是敢害婉婉,唐家可不会放过你。” 其他的裴五娘都听得明白,可前边那句她就不懂了,什么叫做和婉婉那个那个? 裴五娘柳眉一拧,觉得方采芝话里有话,“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采芝一愣,下意识道:“你不是早就知道婉婉有磨镜之好?” 裴五娘僵住,什么磨镜?什么好? 看裴五娘是真不知道,方采芝才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是误会了。她原本以为裴五娘是自愿如此,但现在看来她并不知情。 心理可怜裴五娘身世,方采芝小声道:“我不知你心里有甚误会,只是有件事必须说与你知晓。婉婉与那位唐家表妹,是那种关系,就是磨镜之好那种。” 迎着裴五娘震惊的眼神,方采芝郑重其事道:“而且,那个唐家表妹,是唐枕找来送给婉婉的。你若是想入唐府,床上伺候的也不是唐枕,而是婉婉。” 裴五娘:…… 她的神情用天塌地陷来形容也差不离了。 方采芝此时见裴五娘这个样子,顿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想当初,她得知这件事时也是这般不可置信。 裴五娘瞪着眼睛喃喃道:“你是在骗我吧?怎么可能……” 方采芝摇头叹了口气,抬手一指湖心亭,“你若不信,婉婉就在那里,自可亲自去问问。” 裴五娘后退了一步,心里又惊又惧又悲! 心里更是乱成一团不知所措。 她为什么非唐枕不可,为什么宁愿做妾也要留在唐枕身边?还不是年幼时唐枕给她留下的印象难以磨灭,以致于后来再也看不上其他男子。若不是年纪太小,若不是唐大人唐夫人看不上她家,她又何苦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她不想做正妻吗?难道她天生就自甘下贱吗? 她原本已经打定主意,顾婉婉看着就是个性子柔和的,娘家地位又低,在她手下过日子不至于被作践,更何况唐枕是个好人,也不会坐视她被欺负。 她入了唐府后的日子不会难过,就算她看走眼了,顾婉婉是那种表里不一心机深沉的,就算入了唐府后要被顾婉婉嗟磨,她也认了。 当然,这是以后的事,她如今要做的就是尽全力说服婉婉。 本来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可是裴五娘没想到顾婉婉竟然是这样的顾婉婉!更没想到唐枕竟然如此爱重顾婉婉,为了讨顾婉婉欢心竟然费心去找来“唐家表妹”那等美人,他竟然甘愿头顶绿帽! 裴五娘是甘愿忍受顾婉婉的嗟磨不错,可她不想在床上受她嗟磨啊! 见裴五娘心神大乱,双目无光,方采芝小心道:“裴五娘,你怎么了?婉婉还在那儿等着你呢!” 听到这话,裴五娘浑身一颤,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那脚步快的,仿佛生怕顾婉婉会追上去将她就地正法。 方采芝都给看懵了,大抵是没想到裴五娘竟然能跑得比乡下仆妇还要快,她在原地懵了一会儿,转身返回湖心亭。 因为婉婉怀孕,府里担心她受凉,因而不敢给她用太多冰,好在湖心亭凉快,她坐在那儿便也不觉得有多热了。见方采芝回来,婉婉忙招呼她吃东西,“这是夫君做的,吃起来冰冰凉凉的可好了,你快尝尝。” 青瓷白碗里盛着的是冒着丝丝凉气的饮子,里头有桂圆、红枣等,还有一些方采芝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光闻着味儿就觉得吃下去一定解暑,可是方采芝不敢吃,她连看唐枕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也会着了唐枕的魔。 于是在婉婉的期待的目光中,她借口自己来了葵水不方便吃冰的东西糊弄了过去。 婉婉正觉可惜,便听方采芝道:“你还怀着身孕呢,这冰冰凉凉的能吃吗?” 婉婉道:“夫君说了能吃的。他还让我不必担心,他说如果我想吃什么,那就是身子缺少什么,若是忍着不吃,对身子才不好呢!所以我想吃冰就可以吃冰,但嬷嬷说不好,所以我也不敢吃多,采芝你不吃,那这碗我就吃了。” 说罢婉婉捏起调羹舀了一口,面上满是幸福。 方采芝心想,想吃什么便是身子缺什么……还有这种说法?那我日日想吃燕窝鱼翅,也是身子缺燕窝鱼翅? 方采芝想劝劝,但见婉婉如今对唐枕言听计从的模样,她迟疑一会儿,只得放弃了。 罢了,婉婉觉得开心就好。 “对了采芝,方才裴五娘说什么了?”婉婉好奇道。 方采芝张了张嘴,又摇头,“没说什么,只是过来打声招呼。”还是不要告诉婉婉了,毕竟裴五娘容貌虽比不上唐家表妹,但也算小有姿色,万一吃腻了唐家表妹,觉得裴五娘鲜嫩想试上一试呢? 方采芝想着又猛摇头,不成不成,她无法让婉婉醒悟,也不能拉其他人下水。 婉婉吃东西的间隙抬眼看方采芝一下,见她坐在那儿不住摇头,心里奇怪,就见方采芝忽然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家了。” 这么快啊!婉婉挽留道:“天气热,你回去怕要出一身汗,等傍晚再……” “不行!”方采芝心想,她方才忘了让裴五娘保守秘密,万一裴五娘将婉婉的事说出去怎么办?方采芝对裴五娘同情归同情,心还是偏着婉婉的,急匆匆便走了。 只留婉婉一人愣愣盯着她的身影。 婉婉喃喃道:“今天怎么了,裴五娘和采芝都怪怪的。” 婉婉如今可算是唐家最重要的,她一个人才在湖心亭坐了一会儿,立刻就有侍女上前,婉婉抬眼一看,见其中竟还有赵嬷嬷。 赵嬷嬷是唐夫人的陪嫁,总管着府里所有丫鬟仆妇,据说唐枕还是她奶大的。婉婉远远瞧见她过来,立即将碗里最后一点喝干净了。 赵嬷嬷一走进湖心亭,就认出那个装冰品的小碗,但她以为这是方采芝吃的,也就没有多言,而是细细问了几句少夫人今日的饮食,又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婉婉一一答了(除了偷吃的冰品),又道一切都好,谢过嬷嬷关心。 两人说了会儿话,婉婉便问起了裴五娘的事,“嬷嬷在唐家这么多年,一定知道那位裴姑娘吧!”婉婉实在很好奇,她问过唐枕,可唐枕说他不记得了,这可愁坏婉婉了,她就是想知道,就是放不下。 赵嬷嬷一听就明白少夫人是什么意思了。她看着面前已为人妇怀有身孕,却仍干净娇憨像个未出阁少女的婉婉,笑道:“裴家那位五姑娘,的确在家里住过一段时日,我记得那一年少爷才十六岁,算起来,差不都是九年前的事了。” 九年前!也就是说,裴五娘那会儿才六岁。 婉婉坐直了身子,听得更仔细了。 赵嬷嬷沉吟道:“说起来,这位裴姑娘也是个痴人,老奴记得两年前,裴家姑娘刚满十三岁那会儿,老爷夫人为少爷说了一门亲事,结果没过两日,少爷又被退亲了。当时裴家姑娘正好在家里做客,见夫人伤心,便道自己心悦少爷,愿意嫁给少爷,只求唐家等她及笄。” 婉婉没想到裴五娘竟如此大胆,一时有些惊异,“那后来呢?为什么没成?” 毕竟满城都知道唐枕婚事艰难,按理说,有这样一位出身不错的姑娘中意唐枕,唐夫人该高兴得立刻答应才对。况且裴五娘除了脾气差点,并没有什么毛病。 赵嬷嬷道:“少夫人不知内情。裴姑娘是个好的,夫人也喜欢她,可夫人看不上裴家,不愿少爷娶裴家姑娘。” 这意思是……若裴五娘不是裴家出身,这门亲事早就成了!婉婉不解地看着她。 赵嬷嬷继续道:“这事也要从九年前说起……” 话说那一年太守府办了中秋宴,裴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那时年仅六岁的裴五娘便跟着父母一起来赴宴。 只是中途裴五娘突然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着,裴夫人便说裴五娘在荷花苑,引着众人往荷花苑走。谁料刚刚走进荷花苑,便撞见了光着身子、浑身上下只着一条亵裤的唐枕。 婉婉呀的一声,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唐枕?” 赵嬷嬷眼带笑意,“对,就是少爷。” 那一年中秋的月格外圆,照得荷花苑里满地银霜,因着是裴夫人带人来寻,其中有不少儿郎女眷,还有丫鬟仆从提着灯笼跟随在侧,浩浩荡荡一群人,愣是被唐枕一人堵在了荷花苑门口。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唐枕光着身子专往女眷跟前扑,一边闯一边喊,“本少爷在荷花苑洗个澡,你们这么多人还提着灯笼来,不就是想偷看本少爷完美的身体,本少爷现在满足你!” 荷花苑外顿时响起一片女眷的惊叫,更有儿郎叱骂唐枕疯癫混账不知羞耻,一边骂一边护着女眷们往后躲,只有裴夫人还在喊“我是来寻女儿的”,问他有没有见到裴五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