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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妹的剑离家出走了 第37节

    沈诘倒是一路不曾停下,营丘城城中街道简单,那小二说得清楚,加上沈诘大抵也在众多的案卷之中看过?这?营丘城的地图,胸中自有成?竹。等到了这?条带坡的小巷口,一眼望去,那周家?的房子在这?诸多破旧低矮的房中尤显特?殊,倒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只有这?个院落之中燃着炊火。

    一缕一缕若有若无的烟气从院落中冒出,又被风吹动,扯出了一幅张牙舞爪一般的画,顶着那秋日的艳阳,透亮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却仍旧缭绕在这?院中,久久不散。

    昨日通宵的可不止她?二人,县令、县尉,那些衙役官差,大都回得比她?们还晚,官衙虽然点卯,但今时不同?往日,昨夜闹腾过?的人,约莫都还在家?中睡着大觉,就算是醒了,大抵也是才起。

    就如同?这?才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样。

    沈洁就这?么抬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往前走了两步,在门前站定,叩叩院门。

    院内果然很快传来一个声音。不过?这?声音沙哑粗砺,是个女声,显然不是出自那“周麻子”。

    “谁啊?”

    “我们昨夜在衙门里曾与令郎见过?,约好了今日想在这?营丘城中简单逛一逛,来麻烦令郎引路的。”

    那扇院门被“匡”地推开,先是一团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接着,等目光适应了,能看清面前的面孔,衣衫不过?方能敝体,鸡皮鹤发,面上的沟壑仿佛比那茫茫淯水还要深,几乎如同?裂纹一般。

    “找他??”老人道,“他?还没起呢,不知你们官衙连着几日都闹什么名堂,把人都快累死了!”

    说着,这?老妇人也不看沈诘和陈澍的脸色,手?上要摔门离去,陈澍急忙站上前,用手?抵住那扇看着有些摇摇欲坠的木门。

    这?一抵,她?心中便?升起了几分讶异。

    别看这?老人形容枯槁,那力气可不比常人,陈澍手?中这?么一掂量,比了比,至少是比云慎要多几分力气的,再细看,虽然老人身形消瘦,那胳膊上却露出不少青筋,蒲扇一般的手?,一看便?是常干活的劳苦人。

    陈澍此番下山,不过?见过?几个这?样的老人,面前这?位算一个,那个早已西去的花脸婆婆也算一个。相?较而言,虽然那花脸婆婆显然比面前这?位老人功夫深上许多,却又有什么地方是比不得这?位老妇人的。

    至少面前的这?位老妇人,面上没有似花脸婆婆那般晦暗的死气。

    老人那如鹰如电一般的目光又落在陈澍身上,这?一看,手?中力道反而松了松,语气也缓了缓:“怎么了,小姑娘,你们不是官衙的人?”

    “我们是自点苍关来的,确实不是营丘人。”沈诘沉稳道,“是昨夜与令郎相?识,见令郎为人和善,今日来问?一句,碰碰运气。”

    “不是我老婆子为难你们。”老人道,“安子昨夜回来得晚,此刻才起,恐怕不过?一会又要被那个县官叫去忙什么事情,这?几日真?不得空。你们请回吧,营丘——”

    她?话还没说完,那周安便?从房中循声找了出来,陈澍看见他?,眼睛一亮,冲着沈诘低声道:“原来是他?!”好险那老妇人有些耳背,不曾听见,不然沈诘编的话又要被她?这?一句捅个大窟窿。

    那周安见了她?们二人,哪里还不明白来意,冲着老人安抚地一点头,便?迎上来,把她?们二人往屋内引。这?小院落就不及那衙门了,别说是夜里,就算是在这?白日里,也舍不得动那过?年才肯燃起的油灯,只把窗户撑起来,教那天光洒进来,便?权作亮堂了。

    几人一进屋,更?是能闻到隔壁烧饭所?用的木柴不曾燃尽的味道,有些呛鼻,不过?沈诘陈澍都不是那娇生惯养之人,三人之中,还是那周安咳了两声,才道:“我知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昨夜听见你在那县尉面前说的话了。”沈诘道,也不拐弯抹角,迳直从袖中掏出足足一块银子来,“你缺的银钱,我可以给你补,只要你一五一十地,把大堰被毁这?些时日,那县令和县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同?我细细地、如实说清楚。多的,就当作今日你领我们游城的辛苦钱。”

    光线虽昏暗,那银子却仍旧映着好一块反光,看得那周安都呆住了,怔怔地看了好一会,猛地抬头。

    “不用给我银子。”他?道,眼中迸出同?他?母亲一样熠熠的光来,“你是什么点苍关来的大官,是不是?我若同?你老实说了,那狗官能不能滚回京城去?”

    第六十一章

    一墙之隔的厨房中,周家老太似乎又起了锅,烧了一道?新?菜,这回竟有缕缕的rou香,从撑起的窗户飘入这简陋卧房,隐约掩盖住方才那枯涩的焦味。

    “营丘堰被毁那日,也就是前日早晨,最先发?觉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县尉。是他每日游手好闲,去山林里‘巡逻’,因此营丘堰被毁时,他就在一旁,被吓得赶紧回了城内,上报县令,这才有了此后的‘修补’一事。”

    “你是说,”沈诘道?,“营丘堰被毁时,那县尉‘在场’,但县令却并不在场?”

    陈澍坐在那床沿上,双手撑着床,恨不得把整个?身子?都往沈诘这边贴,好把沈诘的话听得更仔细一些:“那么此事就跟县令无关?”

    “说无关,确实无关,以那县令的力气,别说是堤堰了,就连个?杯子?都打不碎。”沈诘转头,看向她,也细心解释道?,“但若真说一丝关系没?有,这里面可以钻的空子?可就太多了。不说旁的,他大可以差几个?人动手,自己稳坐县衙,这样,既显得不相?干,毁堰一事也更有把握。”

    “……那大人的意思是?”周安问,也好奇地加入了这个?对?话。

    沈诘没?有否认他那个?称谓,只道?:“这县尉,要么是个?蠢货,要么是个?极善伪装的人。以我自己的经验,是倾向于前者,那么他那日若是这样惊慌,又是无意间撞见,可得证两件事。

    “一,若他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藉着执勤的时间去山里溜跶,那当日就无人撞见那大堰被毁。也就是说,这毁堰之人,定是知晓这个?时节营丘城没?什么人出城去查看堤堰,同时,又不那么熟悉营丘城官衙,不知道?这孙进惯会躲懒,可能会撞见其行事。二,以这孙进的德行,他若是撞到人行凶,定会先作威作福,不由分说先把这人逮住了回衙里邀功——正如?同当日抓我们一样——能教他惊慌失措地回衙里报信的人,他恐怕是认识,并且……”

    “并且本就惧于此人?”沈诘越说越慢,末了,和那周安一对?视,一旁的陈澍耐不住性子?了,急得接话,问,“那按这说法,把那县尉捉了,好声拷打一番,不就能知道?那毁堰之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来历了么?”

    此话一出,周安有些惊愕地抬眼看她,沈诘轻笑了一声,手里一拍她后?脑勺,把她拍得莫名其妙地一倒,窝进沈诘怀里。

    “怎么了,我是认真的!”陈澍闷闷地小声抗议,“我看那孙进胆子?也不大,估计不必太过为难他,只消打断腿就能让他招出来了——”

    “怎么,你也喜欢屈打成?招?”沈诘轻飘飘地问。

    陈澍那还没?来得及说出来的半句话,突兀地卡在了半截,她睁大眼睛,无辜地仰起头,和沈诘对?视,眨眨眼睛。

    “不、不喜欢。”

    一面说,她一面去瞅沈诘的脸色,这几个?字一个?个?蹦出来,说得是察言观色,小心翼翼。

    沈诘哼笑一声,就用那只拍着她后?脑勺的手薅薅她,眼看陈澍有些瑟缩地吐着舌头,也不计较,抬头同周安道?:“那按你所述,这‘补堰’之事,应当是自从大堰被毁当日就开始了?”

    “是的。”周安也敛了神色,正色道?,“孙进匆忙回城,但那县令并不惊慌,而?是下了令不许声张,二人秘密商议了许久,是当日傍晚才临时把我们抓取修的堤堰。最终也只修了一日,第二日,就撞上了你们。”

    “明?白了。”沈诘道?。

    她似乎还想问些什么,但紧接着,房门就被那老妇人推开,门外的热气溢进来,伴着老人中气十足的呼声:“出来吃饭了!你们两个?小姑娘也是,恐怕也是才醒吧?我多炒了点rou,吃饱了再逛这营丘城也不迟。”

    说完,也不等屋内人回话,老人又利落地去盛菜去了。沈诘正要拒绝,委婉地同周安一提她们已在客栈吃过了,原本窝在她怀里的陈澍便一下蹿了起来,冲出房间去,催声道?:

    “老人家?,我来帮你!”

    于是她这话也无从说起,只好生生吞了,朝那周安尴尬一笑,走出屋来。

    老人的手艺虽说不比那店中的大厨,却?也是色香味俱全,又重油重辣,酱汁淋漓,吃得陈澍大乎过瘾。沈诘没?怎么动筷,只看着她,明?明?方才在客栈里还喊吃饱了,到了这里,又似是填不满肚子?一样无餍地往嘴里塞。

    一顿饭,周安吃了三成?,那老妇人吃了一成?,沈诘吃了一成?,剩下整整一半,倒是都进了陈澍的肚子?里。

    她是吃饱喝足了,老人大抵看她吃得开心,也是满足得很,脸上褶子?都笑多了,出门的时候,一反初见的黑脸,拉着她的手,连连嘱咐周安“好生带这小姑娘逛逛营丘”。

    周安哪里敢驳,连连称是。三人径直出了院里,口里说是“逛逛营丘城”,实际上各有目的,大家?心里如?明?镜一般,默默地往前走了半条街,直到看不见远端那个?还冒着炊烟的院子?了,那周安才又开口。

    “你们……真要逛营丘么?”

    “要逛。”沈诘道?,“确实要托你给我们指条路。”

    “大人请说。”

    “我见那营丘堰,是自山上而?下的,想必除了南边这个?堤堰,还有若从北出城,往山里走,应当还有一条道?能通向这营丘堰的上游吧?”

    周安一怔,似乎没?想到沈诘只那深夜一瞧,便能想到这些,思索了半晌,口中道?:“好似确实有一条道?,但是废弃多年,因为有了你们来时那条通外界的山道?,这条小道?很久不曾有人经过了。”

    “带我们去瞧瞧吧。”

    话一说定,三人便向城北而?去,由周安领着,穿过越发?萧瑟的城郊,到了连城墙都破败不堪的城北。等到了城北,面前高山巍峨,巨峰耸立,陈澍方知这城外小道?为何无人经过了,那山不仅高,而?且近在咫尺,只比峭壁好行那么几分,看得人汗毛直立,而?那小道?,便盘旋在这高耸的山峰之中,被杂乱的树木隐去,看着危险极了。

    沈诘出了城门,抬头一瞧,饶有兴致地“哦”了一声,又转头同周安道?谢。那周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被她堵了回去。

    “确实要多谢你。”她说,竟又掏出方才在屋内掏出的那块银子?来,强硬地塞给了周安,“我说过要给你的,就必定会给你,你且先收下。”

    周安听了,也不推拒了,低头,似乎有些失落,道?:“那县令……”

    “你放心。银子?要给,案子?也会查。”沈诘拍拍他的胳膊,道?,“我这个?人,只会查案子?,旁的不会,若他有罪,我亲手押也会把他押回京城。”

    说罢,也不顾周安那几变的脸色与似乎欲言又止的神情?,单手一拍陈澍的后?背,像拍小马驹一样唤了一声,引着陈澍往山里去了。

    这山道?果真是险急,只踏错一步,便会滚落山间。若是寻常人,摔个?鼻青脸肿不说,恐怕再难登上这险壁,只能白白等死。

    好在陈澍自然是如?履平地,沈诘原先还仔细看着她,后?来发?觉她不仅无事,甚至还有空去摧残路上的野花野草,心里笑笑,也不去刻意留心了。

    陈澍听见她这声笑,还以为是要寻她说话,抬起头来,兴冲冲地开口:“方才阿姐给那周安银钱的时候,可潇洒,可有魄力了。”

    “是么?”

    “是呀。”陈澍道?,“我看着都觉得潇洒!也是奇怪,那周安明?明?也不缺衣少食,还是衙门官吏,过得挺不错了,可我一见他,一听他说话,又觉得他着实可怜……”

    “我确实见过许多比他还要困苦的人,父母俱亡,儿女不存,病榻之前,刑场之上,他们多半哭嚎崩溃,偶或默默垂泪,很少有这样平静到麻木的。”沈诘顿了顿,道?,“但有时,平静亦教人心生怜悯。”

    “……但是你给了他银子?!”陈澍说,又开心起来,“他日子?应当会越过越好吧?”

    沈诘听了,一脚稳稳踩上下降的石阶,回过身来,伸出只手,托着陈澍往下落,道?:“难说。这人求的不是一时的银钱……营丘城这局势,很是复杂。归根结底,是因为前几任县令为人正直,不肯同那恶人谷同流合污,因此被迫害,两个?离奇死亡,一个?失踪,还有一个?被割了舌头。如?今这营丘城,虽然看着半死不活,至少还算得上有人管事,实则已然比前几十年要好上不少了。若是真要换个?县官,朝中是没?什么人情?愿,陛下老了,也不愿把真正能干得力的忠臣派往这种地方。”

    “啊。那……”陈澍脚步一顿,看向沈诘,道?,“……难不成?这也没?有办法么?”

    “有是有。”沈诘道?,她好似发?觉了什么,脚步不曾停下,而?是又快走了两步,果然,树丛一被撩开,天光透进这小道?,面前便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堤坝,不是营丘堰,又是哪里?她这才回头,冲着陈澍招手,道?:“除非把那恶人谷连根拔起,尽数端了。”

    “明?白了。”陈澍道?,又问,“那怎么端呢?”

    这回,沈诘一怔,继而?笑了笑,不回话了,而?是转过头去,似是等着陈澍赶上来,又似是细细瞧着面前的营丘堰。

    “我总觉得我们漏了什么。”她沉吟道?。

    “什么?”

    陈澍也学着她的样子?去瞧面前的堤坝,只见那堰底的水沟似乎比昨日稍涨了些,小小的一片,仿佛硕大的雨滴落在这堰底,一块一块地扩散开来,映着日光,缓缓往下游流动,倒显得波光鳞鳞的,好不鲜活。半晌,她举起手来,惊呼了一声:“看那,是不是马蹄印!”

    第六十二章

    从淯水顺流而上,一路至昉城,再到鸮子滩,便离这山脉的尽头很是近了?。淯水之?源,始自?良余山,那源流从良余山上流下,西边的那条汇成了?淯水,东边的则奔腾而去,汇入大海,再不复返。

    鸮子滩便是在良余山脚下。顺着山脊,往北再去几公里,又?是良余山另一个方向的山坡,因总是日?光普照,世人称其为密阳坡。

    大抵是临着海,这里比营丘城要潮湿许多,哪怕是午后,路边杂草中结出的露珠还?未被晒干,将落未落地挂在那瓣长草之?上,偶有风吹过,在晶莹剔透的表面抚起道道水波。

    然后,“啪”地一声,它终于滴落在地里,那水滴破碎的声音传出之?前,这些露水便尽数被泥地吸了?个干净。

    一个脚印踩在方才那露珠滴落的草从上,又?很快向前迈去。

    这同?样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与营丘城那条山道不同?的是,良余山以?左,也就是昉城一带,尽数都是山岭间难得的平原,不仅地势平缓,而且风草长林,好一番葱茏绿意。

    正是因为人迹罕至,所以?从这条小道上走,原先被开出的道路也被丛生的杂草掩住了?大半,踩在上面,不仅会打?落其上零星挂着的露珠,还?会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每一步,都清晰可辨。

    这个声音一直到他又?踏进泥地里才停止。

    也是到了?泥地之?中,才隐约能在地上看见些许有些陈旧,逐渐被新?泥与雨痕隐去的脚印,慢慢变杂,慢慢变深。

    此处无人打?理?,自?然是一层脚印叠着一层,若是夏季,雨水丰沛,第二日?那些乱七八糟的鞋印子便都被冲刷进草木之?中了?,但偏偏自?从前两?日?那一场大雨之?后,好几日?不曾下一粒雨,于是这地也乱,草也脏,又?是雾濛濛的天,远远的,只能看见密阳坡那小镇的一个影子,浅得仿佛油墨干了?,由水晕开,于是根本分?不清远方山脉与这小镇楼阁的边际。

    但那行人,却仿佛心中自?有方向一样,分?毫不犹豫地朝着密阳坡而去。不一会,许是近小镇了?,那太阳果真透过高?远的天空落在他灰色的外袍上,也照亮了?小镇边上的几栋破败草房。这里显然早已没了?人烟,要再往镇里走,走过两?条岔路,才能看见一条挂起的望子,也是这密阳坡头一个有人气儿的地方。

    那人走进了?这个挂着望子的客栈,坐下。

    空空荡荡的客栈里仿佛真也没有了?人一样,直到他敲了?敲那桌子,才有人慢悠悠地从院内晃出来,问:“打?尖还?是住店?”

    “看情?况。”灰袍人说,“这镇上如今人怎么这么少了??”

    “你?来之?前没听人说过?”店主问,动作一顿,倒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侃侃而谈:“这一路上都无人同?你?说么,恶人谷的那些‘山大王’们,为了?让朝廷打?来的兵没个落脚地,早把人都赶去昉城了?,这镇上还?留着的,除了?老不死的、赶不走的,也就我这一家客栈和几个残废了?。”

    来人又?用手指敲了?敲木桌,道:“这里不是先贤故去的地方么?那恶人谷的人不怕遭天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