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大法官 第9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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捍卫礼法,在法制之法理念下,是绝对没有错的。 所以这小子是大大滴狡猾。 好在齐恢也是朝中对于律法造诣颇高的官员,自不会被他给糊弄住。 面对齐恢的质疑,张斐只是从容一笑,道:“齐庭长言之有理,法制之法首要捍卫的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礼法绝对是属于二者的利益,但是齐庭长并不是在捍卫礼法,而是在捍卫舆论。” 齐恢皱眉道:“捍卫舆论?” 张斐问道:“敢问齐庭长,相敬如宾,同甘共苦,这是不是夫妻之礼所追求的?” 齐恢犹豫片刻,道:“当然是。” 张斐道:“柳秦氏在夫家家道中落后,对丈夫不离不弃,且细心照顾,全力支持丈夫考取功名,这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没有做声,他事先并未了解这些。 张斐又道:“而柳青在夫人最困难的时候,对她也是不离不弃,宁可孤身一人,也要为妻子上诉,这又属不属于夫妻之礼?” 齐恢道:“但柳秦氏与和尚在寺庙通jian,伤风败俗,若不严惩,至礼法于何地?” “问题就出在这里。” 张斐道:“二者同属礼法,前者是礼法所推崇的,而后者是礼法所鄙夷,如果齐庭长是在捍卫礼法的话,那么齐庭长为何对于柳青夫人他们身上的美德,是只字不提,反而是引导舆论,去肆意诬蔑他们夫妇?” 齐恢道:“我承认我对此有些疏忽,但这些与此案无关。” 张斐马上道:“与此案无关,这指得是司法,如果只谈司法的话,齐庭长就必须遵守jian从夫捕的原则,但是齐庭长方才就是说捍卫礼法,既然是要捍卫礼法,那就不能忽略这些美德,至少应该深究其中内因,将礼法上的是是非非都说清楚,而不是只说舆论爱听的。” 齐恢立刻反驳道:“你休得胡言,我可没有只说舆论爱听的。” 张斐道:“但是齐庭长的判决书中,却再三重审,此案影响极度恶劣,故而选择破例判决,但不知这个‘影响’指的是什么?” 齐恢眨了眨眼。 张斐微笑道:“其实我也很能理解齐庭长当时的想法,因为是被人公然捉jian,又是在寺庙,引发很多人关注,舆论大噪,齐庭长为求平息民愤,故而才顺应舆论,给出这个判决。但这显然是司法大忌,我们身为司法官员,是决不能受到舆论所裹挟。” 说着,他又拿起那几份报纸来,“这是当时发表的文章,全都是借着那些流言蜚语,讲述柳秦氏是多么yin荡,简直就是人尽可夫,又讲述柳青是多么的邪恶或者无能,以此来伸张礼法。可就今日调查的事实来看,这上面写得全都是狗屁不通,他们伸张也不是礼法,而是高高在上。” 不少士大夫老脸涨得通红,他们当时多多少少也写了文章,就此案来推崇礼法。 谁能想到,这些文章会成此案的佐证之一。 张斐又继续言道:“司法是追求真相,追求事件的全貌,如此才能做到公平、公正。而舆论有一大现象,那就是白璧微瑕是非常容易遇上管中窥豹,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组合,也是一个非常要命的组合。当二者相遇时,是必有冤情,如果司法受舆论裹挟,那十有八九,就会制造冤案。” 说到这里,他昂首朗声道:“当我要对此案进行上诉时,有无数人警告我,不要这么做,这会影响到礼法。而我的应对,就当他们是在放屁,一笑置之,本官可是专业的司法官员,可是陕西路大庭长,又岂会被他们的小心思给裹挟,只要查到实证,我们检察院就会提起上诉。” 全场是鸦雀无声。 司马光也好,王安石也罢,嘴角都在抽搐。 你特么是在骂谁。 就连王巩和齐济,都是一脸问号的看着张斐。 大哥!你着是想体验背刺的感觉吗? 赵抃咳得一声道:“身为专业的司法官员,就应该是满嘴污言秽语吗?” “抱歉!我方才情绪稍显激动,我收回方才那句脏话,还望大庭长多多包涵。”张斐赶忙道歉。 赵抃也顺着他的话道:“那你就说点专业的。” “是。” 张斐又道:“下面我就说点专业的,也就是方才齐庭长所提到法制之法,如果从法制之法理念出发,齐庭长的判决只会变得更加可笑。 我在课堂上也着重说明过一点,就是我朝《宋刑统》是承《唐律疏议》,而《唐律疏议》是基于儒家思想所编写,也就是德主法辅,律法是在捍卫最低的道德标准的,而礼法是一个很高的标准。 基于这一点,齐庭长的判决,就是废除最低道德标准,然后去捍卫最高道德标准,这听着都觉得奇怪,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结果也告诉我们,这么做的话,就是直接导致大多数百姓变得尖酸刻薄,昧着良心说谎,而一些想要说真话的人,也被逼的去捏造事实,去以讹传讹。 如果再来几回,那就是礼崩乐坏。可见,如果你要捍卫礼法,首先就必须捍卫司法,废除司法原则,去捍卫礼法的,实乃本末倒置,非蠢既坏。” 他话音刚落,齐恢便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司马光看在眼里,也是头疼得很,你多那句嘴作甚。这臭小子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惹他,他也会顾全你的面子,你若去惹他,他一定不会留情面的。 赵抃想了想,突然道:“张检控,你也当过庭长,如果是你遇到此案,你会怎么判?” 张斐稍稍一愣,然后回答道:“其实这案子并不复杂,换做是我的话,我会立刻将柳青找来,将事情经过告知他,并且告诉他,根据司法原则,此事告与不告,决定权在他手里。” 赵抃道:“但如果对方选择不告的话,这又会不会影响到礼法?” 张斐反问道:“大庭长可有想过,你的这一句询问,会不会影响到司法?” 这帽子扣的,赵抃吓得一怔,忙道:“我只是询问,可绝无他意。” 张斐神情严肃道:“但是大庭长的这句话,就是在暗指遵守司法可能会破坏礼法,我不知道大庭长基于什么想法,问出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检控官是基于司法打官司,而非是基于礼法,所以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大庭长这个问题。” 王巩听得都傻了,不禁小声道:“你这是要将人都给得罪啊!” 张斐却道:“我们检察院又不看庭长脸色吃饭的,咱就事论事,没什么可怕的。在河中府时,那苏子由有事没事也要来教育我两句,我这都是跟他学得。” 赵抃神情稍显尴尬,沉吟片刻,点头道:“抱歉,本庭长失言,本庭长收回这一句话。” 心里也很委屈,他这么一说,其实就是想堵住士大夫的嘴,结果直接被张斐反将一军。 可真是好心没好报。 张斐又继续言道:“在讲述法制之法时,我曾提到过,礼法是可以作为出入罪的一个参考,如果一个人违法,同时在道德层面上,又有着极其恶劣的影响,那是可以重判。 但就此案而言,如果柳青不告的话,根据律法,柳秦氏就不能定罪,再没有定罪的情况下,那就不能用依据礼法去定罪。 如果礼法可以越过司法定罪,那我也想知道,到底朝中谁可以代表礼法?谁又可以给我一个礼法判罚的标准?如果谁能给我这些答案,我们检察院其实也愿意遵从。” 这一番话,他说得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王安石笑了笑,暗道,臭小子,可真是会见缝插针。 他知道张斐这场官司的目的,就是将礼法给压下去,司法必须也要独立于礼法之外。 这时,一个士大夫愤愤不平道:“难道顾司法,便可不顾悠悠众口吗?” 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们忘了这一招,人多即是正义。张斐回答道:“当然不能,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民心所向,自然不可不顾,但此非鱼和熊掌的问题,这是可以解决的。 天下人是可以向朝廷要求,直接废除这个原则,立法会是拥有这项权力的。只要废除的话,那么再发生此类的案件,我们检察院就不会提起上诉了,就是这么简单。” 那士大夫已经被张斐激怒了,正准备表示我还就要上奏官家,废掉这条原则,结果身边的人拉了下他,他也反应了过来,立刻坐了下去。 如果要求废掉这条原则,那那你们可能就不是多数。 张斐微微一笑,“诸位也都不妨想想,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条原则?到底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赵抃捋了捋胡须。 无人回应。 张斐环顾四周,“那些要求官府严惩柳秦氏的人,答案已经给了你们,只要大伙全都要求废除这条原则,那么就可以尽情地惩罚如柳秦氏这样的人。” 全场兀自鸦雀无声。 等了半响,张斐才道:“正如我之前所言,这场诉讼,不是在为谁伸冤,而是在捍卫律法条例,这是在捍卫所有人的正当权益,当司法官员可以随意破坏律例,你们全都得遭殃。” 孟乾生突然嚷嚷道:“张检控这是在上诉,还是在上课?” 一些官员赶紧附和。 再说下去,这人心思变啊! 赵抃也回过神来,赶忙道:“张检控,你可以做结案陈词。” 张斐愣了愣,忙道:“其实我上述所言,就是我所准备的结案陈词,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将会对jian从夫捕这条明文律例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故此恳请大庭长判此判决无效,将最终决定交予柳青。 还有就是关于妙空的,妙空是此案的关键证人之一,也是此案的相关利益者,且他的供词将会直接影响到庭长的判决。 根据相关证人的供词,足以证明妙空在庭上是故意做出假供,犯下证不言情的罪名,且属于情节恶劣。” 赵抃点了点头,审到这里,他也渐渐明白为什么张斐要添加这一条控诉,还是要留个人在这里面坐着,这样一来,对方就更加无话可说,也没有装模作样再去查一查供词,直接朗声宣布道:“根据检察院的诉讼,本庭长宣布,祥符县皇庭对流云寺通jian一案的判决无效。将由柳秦氏的丈夫柳青决定是否上诉。” “吼!” 话音未落,院外响起一阵雷鸣般的喝彩声。 百姓听到这里,也都明白过来,如果不捍卫这条原则,那么下一个受害者,就有可能是自己。 那当然是不行的。 这可是属于百姓的权力。 只能说,张斐不禁是赢了官司,而且还扭转了舆论。 许多士大夫气得是拂袖离去。 此番喝彩声,让他们感受到一定的威胁。 王巩拱手一礼:“张检控果真是名不虚传,吾辈受教了。” 齐济也是拱手一礼。 这官司都已经打完了,他们哪能不明白张斐的用意,就是在告诫他们,专注于司法,即是捍卫礼法,不应该受到舆论的裹挟,但应该去解释清楚,如此一来,自然能够得到大家的理解。 这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因为在此之前,礼法和司法,一直都有混淆的部分,在很多时候,司法都被礼法裹挟。 此案就是最经典的例子。 齐恢就是考虑影响太大,也害怕不这么判,会引来士林的讨伐,就顾不得柳青的权益,审得其实也是比较粗糙。 他只去确定一点,就是通jian是否事实。 他认为只要这一点属实,即便说破天,这个判决也不会有问题的。 只能说,大人,时代变了。 其实齐济、王巩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经过这场官司,他们也明白,这不是检察院该有的精神。 张斐拱手道:“哪里!哪里!这场官司能赢,各位都是功不可没,这样,我请客,咱们去酒楼好好吃上一顿。” 说罢,他似乎想到什么,“今儿你们应该不会害怕与我出门了吧?” “惭愧!惭愧!” 几人立刻收拾起文案来。 忽听一个嘶哑的声音,“我不告!我不告!恳请你们放了我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