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慕之宾 第1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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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林太傅在宴上问起人选之事,是你安排的?” 子烨没有否认。 “此事,由他来提最好。”他说,“和谈之事,本就是他在办,提请人选亦在他职责之内。” 谁问这个。 我说:“你既然早决定了让圣上去和谈,为何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我为何不愿?”子烨道,“你说得很是有理,让昱之出面,甚为妥当。只是那时,我觉得此事还当与林太傅他们商量,故而说再议。” 我说:“林太傅不曾反对?” “不曾。”子烨道,“我提起之后,他亦觉得十分妥当。” 我想了想,道:“为杜先生脱罪之事,林太傅也知道了?” “我不曾明说。”子烨道,“前几日,我曾与昱之提过,太傅也在场。” 我了然。 林知贤那等人精,不会猜不到子烨的用意。 他是杜行楷的表兄弟,与祝氏和杜婈是亲戚。杜行楷能脱罪,对杜家是好事,对林知贤也大有裨益,自然不会反对的。 “那么圣上可有什么表示?”我问。 “他方才与我说,回京之后,便会为杜先生赦罪。”子烨道,“接着,你便可择日诰封。” 我“嗯”一声,不由露出笑意。 他瞥了瞥我:“高兴了?” 我说:“高兴。” “为何?”他说,“因为我成全了昱之?” “不是。”我说,“你成全了我。” 那漂亮的眉毛微微挑起。 我勾勾手指:“低头过来。” 摇曳的灯笼光之中,那双眸微动。 子烨的目光瞥了瞥四周。这马车四面垂着锦帘,随着走动,微微摇曳,不时露出缝隙,隐约可见外头侍从的身影。 他似犹豫片刻,少顷,还是凑过来,低头向我。 我搂过他的脖子,印在那嘴唇之上。 呼吸之中,带着些许夜风的味道,还有些烛燎的烟火之气。马车行走时,车轮碾过宫道上的砖石,辚辚的声音在高墙间回荡,几乎掩盖住了两人的心跳之声。 未几,他环住我的腰。 再前行一段,忽然,外头传来承和宫前内侍行礼的声音。 我忙将他放开,他也松了手。 那锦帘拉开之时,二人皆是正襟危坐。 “我还须与他们议事。”他看着我,目光灼灼,“等我回来。” 我的耳根仍带着热气,不知是不是方才他的手抚过的时候,太过用力。 “知道了。”我说。 而后,我搭着兰音儿的手,下了马车去。 子烨注视着我,少顷,令驭者驶向宸元宫。 兰音儿站在我身旁,望着那马车离去,忽而道:“皇后,秦先生那边传了消息来,是关于你说的那位名叫阿南的北戎副使的。” 我看向她,来了兴趣:“哦?” —— 秦叔果然为我好好查了阿南。据他呈来的信上说,此人,一直跟随在乞力咄身边,已经在中原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来,他去了不少地方,从打听到的消息上看,确实是在为戎王搜寻珍奇之物不假。 至于此人的出身,由于他是生在外邦,秦叔鞭长莫及,并不能彻底查个清楚。不过根据那些在洛阳生活的胡人们的说法,阿南确实与突厥王庭有些亲戚关系,虽不知他母亲究竟出身哪一支,但他的手上似乎有突厥可汗赐下的信物,素日里无论是做什么,突厥人都会卖他几分面子。 相较之下,他在北戎的出身,反而似乎是个谜。乞力咄对这阿南,看得出来总是有几分客气的,并不像一个普通的扈从。可就连乞力咄身边的人,也说不清阿南到底是哪家子弟,为何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乞力咄这等人物的副使, 我将秦叔的信看完,想了想,将信纸点了。 对于能够亲自去北戎和谈之事,景璘显然十分满意。 第二日,他甚至破天荒地见了我。 而上次他特地与我见面,和我好好说话,还是在我和子烨婚前的那个夜里。 这些日子,我们就像陌生人。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就像小时候闹别扭吵架之后一样。 “这是京中送来的。”他指着内侍抬来的几口箱子,对我道,“从前太后和朕给你赏赐了许多东西,你大多都放在了玉清观的库房里,撇下不说,竟还要分给玉清观里的女冠。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就这么入不得你的眼?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有些讪讪。 他说得没错,这些东西,都是御赐的,不过都是些法器、衣料之类的日用之物。 我已经不是出家人,御赐之物也不能拿出去卖钱,于我而言只有鸡肋。 不过我既然用不上了,倒也不妨碍别人用。于是临走前,我让女冠们将这仓库分了。至于那些可带走的贵重之物,则早被我换成了金子,在离开洛阳之事一并带走。 没想到,我这算盘并未逃出景璘的眼睛。 “我要这些有何用?”我将一柄拂尘从里面拿出来,看了看,道,“难道要我再度出家不成?” 这拂尘,其实并非凡品。上好的马尾,长须雪白;杆子是从一整块的碧玉里切出来的,无论多热的天,手握着,总有凉意。 “反正不许丢。”景璘一贯的霸道,“这是朕赐你的,你就算死了,也给我带到墓里去。” 我瞪他一眼:“又在胡说。” 景璘唇角一弯,终于恢复了笑嘻嘻的玩世不恭的样子。 “这些日子,你恼我么?”他问。 “有什么可恼。你是圣上,我再恼你,也不可不见你。”说罢,我反问,“你恼我么?” 景璘注视着我,仍笑着,目光却似有几分认真。 “不恼。”他说,“朕恼任何人也不会恼你。” 我愣了愣。 景璘却已经转开目光,亲手将一定白玉莲冠拿出来,看着它,颇有些感慨。 “朕记得,你第一次戴上这个之后,宫里的嫔妃都在争相模仿。”他说,“说来,不过两三年的日子。朕当上这皇帝,也就是这两三年。” 我不明其意,只“嗯”一声。 “阿黛,”他忽而转头看我,“太后很是挂念你。京城才是你的家,你何时归宁?”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送行(上) 景璘这话,把我问住了。 见我犹豫,他有些不高兴。 “你可是答应过太后要回去看她的。”他说,“她的身体你是知晓的,自你离开之后,接连病了两场。卧床之时,还不忘叮嘱朕,要朕先下令修整你们家的旧宅,为你父亲立祠。她这般为你cao心,你竟回去看一看也不肯。” 京城的宅子和立祠,兄长自会出面,不过他搬出这道理来,我确实无言以对。 “再说,你成婚,朕和萧明玉可是亲自来了的。”他又道,“于公于私,你也当礼尚往来。” 见他愈发啰嗦,我忙道:“知道了。待这边空闲些,我就回京去向太后请安。” 景璘却仍不满:“空闲?什么空闲?你莫非还要治国理政?” 我有些啼笑皆非:“我才成婚,你莫不是想要我马上跟着你回京去?” 景璘看着我,双眸幽深,片刻,道:“你真就这么喜欢他,死心塌地跟着他?” 我说:“我喜不喜欢他,与我是不是会死心塌地跟着他并无关系。陛下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景璘注视着我,少顷,再度露出微笑。 “是啊,你是什么样的人,朕最是知晓。”说罢,他将那白玉莲冠放回箱子里,道,“京中派人来接朕了,护送朕回京。你知道,那人是谁么?” 我说:“是谁?” “琅琊王。”景璘道,“你也许久没见到他了,是么?” 我看着景璘,愣住。 —— 我承认,我几乎已经忘了景珑。 上次见他,是暮春之日,我们相约到京城里逛花市。 可还没逛起来,就被子烨搅黄了。 当然,究竟是不是他故意为之,我并没有证据。 我离开京城的时候,心情兵荒马乱,就连太后和景璘我也没有顾得上道别,更何况是景珑。后来我才听说,他那时也并不在京城。景珑离开琅琊国已经很有些日子,国中积累了许多事务亟待处置,那段日子,他正好回去了。 对于景珑,我其实有些惭愧。虽然我们那婚事八字没一撇就彻底断绝了,但毕竟他待我是一心一意地揣着少时之谊,而我,多少有些目的不纯。 景璘从京城出来的时候,是不辞而别,轻车上路,身边的侍从寥寥无几。 而此番回去,他自然不可再这个样子,也不可能用子烨为他配的侍卫和仪仗,所以从京城调拨人马过来,是势在必行。 据我所知,京城的侍卫和仪仗其实早就到了,这些日子已经驻在了紫微城之中。没想到,京城那边又新派了一位总管过来。 更没想到,那是景珑。 我见到景珑,是在紫微城。 景璘一直住在这里,因为他即将回京,明玉这借故礼佛一直住在了白马寺的中宫,也勉为其难地住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