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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郑重其事地跑来我的面前,用镶嵌螺钿的桧木盒子装着一盒饼送给我。我放在一边,也不想去打开。他便有些着急,替我将木盒打开了,呈了三个一色样式的饼来,说,“是我亲自做的呢。” 我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又有点讨厌起他。我的肚子都有点显出样子了,这种三日饼到现在才送来给我,简直就是在说“你是个没有人要的女人,现在勉为其难令你居于我的妾位上罢了”。况且我的身份,与大公子完全是不相称的。我来到京城之前就想过,若是那个小姐不喜欢我,我就寄主到延历寺去,若是有什么人家里缺少乳母,我也会想法子去照料。 大概因为我的无动于衷,大公子便显出焦躁不安的样子,将那盒饼信手甩在地上,风一样地从我的房间里出去了。 为什么男人与女人之间一定要互相吸引呢?我晚上躺在帐台里,瞪大着眼睛好好想了想左大将其人。除了现今回想起来心里还略微有些震动的谩骂,疯狂且激烈的时而突发性的示好,我对他实在没有什么别的印象。说是彻骨的憎恶,那么也不至于。 我最近记忆力也下降了很多,老是忘记或手头或以前的事。侍女长说我本来就很笨,现在就是一尊她们这儿的“吉祥天女”。越来越贪吃,而且一天到晚只知道睡觉。 我确实胖了,可能跟怀孕也有关系。要是又胖又丑且无才,可真就太煞风景了。今晚的这盘柿饼还是不吃了为好。 (日期没有记载) 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到底来到京都一事是梦,还是尚在伊势时是梦,又极有可能我从来没有醒来过。 今天的暮色尤其哀伤。 近来有幸得到唐国的一册文集,觉得有一句赋十分符合眼下我的心境。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 要是自己觉得自己很可怜,那么与作秀也无异了。我或许能够理解长门宫前那个人的心境似的,为她难过。但真奇怪,我从来不为哪个男人抛弃掉过呀!总是我先要逃走的。 弄不好是我想的太多了,只要再睡一觉,一切都会变好,连同我的病也。 我想的太复杂了,真讨厌自己,其实人生哪有这么复杂? 亲手抄的第八遍法华经,昨天已经写完。 今年只有一件难过的事,孩子死了。 (日期没有记载) 我又时常梦到那个人。不知他是否安康。 如果大日如来答应了的话,最好安排我与他见上一面。有许多话还要跟他说呢。但现在突然要我一一罗列,我竟然答不上来。我太紧张了,啊,再让我准备一下吧。 第27章 (二十七) 尽管过了丑时, 离天亮还有好一段辰光。 很诚实地生活在这世上的人,尽管吃力,笨拙, 运气也不好,却异常快乐。生活各处的角落都有自己不敢想象的欢愉。 与之相对, 从一开始就活在谎言里的自己,在谎言构筑的桥梁上安家。每一行为都是演戏,唯恐他人丧失兴趣,尽力往极端上靠。等一切结束, 继续往昔的欺瞒, 毫无长进与内疚之心。真正令人害怕的,是这种莫大的孤独之感中,要是稍有不慎,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这个时候哪怕哥哥从家里赶到这里也好,自己都会一直呆在这里,没有一句怨言。 藤大纳言在黑暗中沉坐良久, 手脚变得冰凉起来, 丰前的血漫到脚尖。温热的触觉令他浑身一怔。 心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我不说言一切诸法寂静无相,亦不说言诸法悉无。 自己一遍一遍默念着, 如同寒冷里无端生出的火种, 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 已如死水的心神,渐渐澎湃不已。黑暗中丰前扭曲的脸也可亲起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填满了全身。自己开始慢慢考虑善后的工作。 杂舍那里, 应该有许多炭柴,需要用来生火。藤大纳言把丰前房间里所有的衣服都自橱柜倒出,堆叠在地。榻榻米与茵, 灯台,几帐,柜子全部搬到房间中间,压在一起。光是做完这些,就花了将近半个时辰,时间已经不多了,要快点找到杂舍。所幸在这间屋子背后不远的地方,就有一间简陋的小屋堆放着柴火。自己把能找到的都搬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分撒在房间的各处。 虽然做得很仓促,竟然有幸发现了一捆稻草。藤大纳言将其与衣服几帐屏风放在一起。油灯也都搜集起来,剩下的那一些油都倒在不太容易烧着的家具与地板上。做完这一切,藤大纳言在外面挑来一盏灯笼,把燃着的火种取出来。起先两次,自己的手指还为此烫疼。 眼前的稻草堆终于亮起来,火很平静地燃烧,像个奔走玩闹的孩子,尽管四处蹿跳,自己一点也感不到炽热。不过一会儿,火像竹子一样,几乎蹿到屋顶,把整座房间照耀得如同白昼。四面八方而来的熊熊火焰,犹如一个个跳舞的人,好不热闹,镇火祭似的。热浪与浓烟朝着脸庞扑来,地板上的血因为这火,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很快,清晰的rou香夹杂着烟气在空中回荡。 藤大纳言从来没有感到过与此比肩的幸福。 红梅殿着了一场大火,风势不大,可右京的房屋鳞次栉比,火还是蔓延到了皇宫的位置,大学寮与民部省都着了起来。直到晚上,皇宫的火势方才熄灭。等到源头之火熄灭,已是三天后的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