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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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逸被梦中的情形吓出一身冷汗,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待看清眼前母亲担忧的面容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送回家了。 下人方才替程逸换下来的外衫上有不少血迹,程夫人还以为程逸这两日在外面受了伤,仔细看了才发现那并不是程逸自己的血。 程夫人捏着手帕细细地替程逸擦乾了额上的冷汗,问道「逸儿,可是有哪儿不舒服?」 「娘亲,我是怎麽回来的?」程逸的神色还有些恍惚,似乎没有听到程夫人的话一般,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吓人。 还不等程夫人说话,程逸就挣扎着下了床要往外走,程夫人见他脚步无力,伸手就要去扶,差点儿就跟着程逸一起摔到了地上。 程逸这一下摔得不轻,但突如其来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撑着身边的一把椅子站起了身,又走过去扶着程夫人坐下,才行了个礼道「孩儿不孝,令娘亲担心了。」 程夫人皱着眉摇了摇头,拉着程逸的手到自己身边坐下,看着程逸苍白憔悴的脸色和脖子上缠着的纱布,终是压下了心中种种疑问,吩咐下人道「去乘厨房熬好的粳米粥,还有清爽的小菜不拘拿几样来。」 程逸虽没有胃口,但也不忍拂了母亲的好意。然而还没等两日水米未进的程逸吃上口热乎饭,镇国公就人未至声先到了。 「你小子这两日上哪儿去了?」镇国公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质问程逸。 程逸规规矩矩地又是一礼「父亲,昨日新罗世子遇刺,儿子在驿馆耽搁了。」 镇国公程源闻言不悦地哼了一声「新罗世子遇刺跟你有什麽关系,你是武功盖世能抓贼还是医术超群能救命?」 程逸只觉得这话简直扎到了自己肺管子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昔星河受伤中毒,他恨不得以身代之,但他却什麽也做不了。 程夫人平时从不大声讲话,但这回却是动了真火,站起来挡在程逸身前「行了,有你这麽当爹的麽,儿子受伤了你也不关心关心,来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教训人,你上别处立你的威风去。」 镇国公和程夫人两人生儿育女过了大半辈子,是长安城中少有的举案齐眉的一对佳偶。今天连着被程夫人数落了两顿,镇国公不明白向来温婉的妻子今儿怎麽突然转了xue儿,坐了一会觉得没劲讪讪地走了。 待程逸用过一碗粳米粥,瞧着脸色也好些了,程夫人才开口问道「你是怎麽受的伤,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娘亲不必担心,一点小伤罢了,只是脖子这里不好上药,所以才看着吓人。」程逸不敢跟程夫人讲他被人挟持的事情,只避重就轻地说自己的伤势不严重,语气听着已经跟他平时别无二致了。 但程夫人何其聪慧,见程逸不愿意说也没有b他,她话锋一转「你不愿再与钟家结亲,可是跟新罗世子有关?新罗世子可是名唤星河?」 程逸闻言猛地抬头,却没有在母亲的眼中看见指责与不满,只有一片慈母的忧心,他沈默半天,终是点了点头。 程夫人盯着程逸看了好一阵,悠悠道「转眼你都这麽大了,从小你就b别人有主意,能得吾儿钟情,新罗世子想必也是个极好的孩子。为娘只盼你一世喜乐安宁。」 程夫人说到最後脸上有浅浅的笑容。 向来持重内敛的程逸却哽咽了,他低低地唤了声娘亲。 刚才明明就已经离去的镇国公在门外站了很久,直到程颖过来探望兄长他才逃也似的走了。 程朗这几天几乎没有合眼,但人倒霉的时候怎麽努力都没有用,天罗地网一般的搜捕徒劳无功,贴满了大街小巷的通缉令似乎都在嘲笑他的无能。 三日的时间其实很短,不够昔星河重伤痊癒,也不够程朗抓到刺客。 三日的时间其实很长,首善之都,百万人丁,每时每刻都有生老病死,有人因封城请不到产婆险些一屍两命,有人因封城见不到临终的长者最後一面,有人被困在城中出不去,有人被拦在外面进不来。 全城戒严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在以中书令陈余为首的众多朝臣的极力反对下,三日之後长安城终於解封。 这几日新罗使团的官员轮番上阵,一半人守在昔星河的门外,另一半的人就去找钟太后和小皇帝哭诉。 钟太后和小皇帝被烦得头大如斗,还得耐着性子客客气气招呼这些使臣,於是满朝文武百官就不太好做人了,虽说不上动辄得咎,但心惊胆颤是跑不了的。 一时间无论三省六部哪个衙门的人,跟这件事情有关系的没关系的,都天天盼着这新罗世子赶紧好起来,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太医院以孙璟为首来了六名太医,这几日都没离开过驿馆,倾尽全力总算是把昔星河从阎王殿抢了回来。 从昔星河昏迷到醒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六个时辰。 钟毓带着钟太后的赏赐到驿馆探病,朝中知道昔星河遇刺之前镇国公世子被劫持的人不多,钟毓是其中一个。 他想起钟蕴和程逸大婚那日,钟蕴也是身中剧毒命悬一线,要不是这样两人说不定都已经完婚了。现在昔星河又出事,钟毓禁不住想要去找慧一算上一卦,看看是不是程逸这小子八字有问题。 当然钟毓不会当着昔星河的面讲这些,但是程朗送他出去的时候他还是提了一句。 程朗停下脚步,握紧了手中佩剑,看着钟毓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我跟你说笑呢。」钟毓不甚在意地笑笑,突然凑近程朗的身边道「事情总是绕着程逸身边的人发生,里面肯定有古怪,这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 「你这般大海捞针的找法不行,引蛇出洞才是上策。」钟毓的声音压得很低,除了他自己和程朗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听得到。 程朗也小声在钟毓耳边问道「如何引蛇出洞?」 「那刺客潜入驿馆必有所图谋,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再来的。」钟毓说着说着却摇了摇头「这麽简单的事情你肯定早就想到了,哪里轮得到我来告诉你。」 程朗皱着眉头道「若是突然撤了这里的人手,那边肯定起疑,不得已只能做戏做全套了。」 「驿馆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少,一时间也查不出来那刺客到底为何而来。太医院虽勉强解了新罗世子身上的毒,但却不清楚究竟是什麽毒,要不然也不至於拖到现在。」 「其实封城防的不是刺客,是不能让新罗世子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去。」昔星河昏迷的这三天程朗一刻也不敢松懈,现在说完跟钟毓说完这番话之後才终於感到筋疲力竭。 「好在昔星河已经没事了,思退赶紧去歇一歇吧。」程朗眼底浓郁的乌青钟毓自然早就看到了,不知为什麽,见到如此疲惫不堪的程朗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程朗点点头与钟毓别过,钟毓上了马车之後突然觉得耳朵有些发烫,刚才程朗跟他说话时的气息似乎还在耳边回荡。 钟毓掀开了马车的窗帘,冷风吹进来之後才舒服了些。 马车走在朱雀大街上,这条贯穿长安城的街道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喧嚣。 琴姬的酒肆平日里客人不多不少,生意不好不坏,勉强还算过得去。到了第四日,西市的店铺都重新开张了,有酒却还关着门, 旁边首饰铺子的老板娘同琴姬相熟,一整日都不见琴姬开门做生意,晚饭後得了空闲便绕到铺子後面去敲她的门。 老板娘等了好一阵才等到琴姬来应门,只见她不曾梳妆,披散着长发懒懒地倚在门边,脸上似有病容。 「原来是吴娘子。」琴姬微微一笑,声音有些沙哑,不似平时的清越。 吴娘子是个热心肠,见琴姬的模样一阵嘘寒问暖「街上的铺子都开张了,就你家大门紧锁的。你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突然就病了?」 琴姬摆摆手道「嗨,可别提了。我啊,就是劳碌命,一把贱骨头,闲不得,一闲下来就病来如山倒了。」 吴娘子闻言就要扶着琴姬回屋里去,琴姬却拒绝了「哪就那麽娇气了,还不是这打开门做生意的怕客人见了晦气。」 「劳烦吴娘子特地来一趟,你快回去吧,免得从我这过了病气。」琴姬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柔声细语地道「吴娘子素来康健的,但你家萱儿还小,万一过给孩子可就不好了。」 「哎,那你好生歇着。回头我给你炖点补品送过来,你瞧你瘦的,一把骨头架子拿刀剜不出二两rou来,身子肯定虚的很。」吴娘子又念叨了几句这才走了。 琴姬一直倚在门口等到吴娘子转过弯瞧不见人影了才关上门。 待大门关上之後终於支撑不住跌在地上,琴姬背後的血沁透了她石榴红的衣衫。 呼延九瞧琴姬伤得严重,这会儿也不敢插科打诨了,将人扶起来架着往里屋走去。 他虽然想直接把琴姬抱回去,但奈何个头b琴姬矮,实在有心无力。琴姬是胡人,b中原这边许多汉族男子都要高出一截。 将人安顿在床上之後呼延九翻出了琴姬的药箱,又翻箱倒柜地找剪子和烈酒。 「别磨叽了,快给我上药。」琴姬趴在床上疼得直咧嘴,但脑子却是很清醒的。 呼延九用烈酒擦过剪子之後盯着琴姬血rou模糊的後背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皱眉道「你怎麽伤得这麽重?」 「他娘的你能不能别看了,你倒是动手啊」琴姬一边抽气一边骂娘,额上的冷汗打湿了绣着凌霄花的丝面枕头。 琴姬是被程朗所伤,她代替呼延九去了躺驿馆,差点儿就交代在那里。 今日程朗没有再佩剑,而是重新拿起了在战场上惯用的流云枪,。 程将军的流云枪,名字听着斯文,却是军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兵利器,正是这把长枪陪着程朗不知多少次出生入死,立下不世的彪炳战功。 他回到京城之後就将流云枪送去了加固保养,手上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器,不然呼延九那日也没这麽容易全身而退。 没想到流云枪刚刚被送回来第一天就见了血,琴姬一直被程朗压着打,只剩逃命的功夫。 琴姬一路躲着追兵,藏了半日待到太阳落山确信没有人坠在身後才敢回家。 呼延九剪开琴姬的衣裳,帮她清创上药包扎,琴姬的血染得他两手鲜红,他一直憋着气不敢呼吸,到後面帮琴姬缠纱布的时候连眼睛都不敢睁。 琴姬见他那蹑手蹑脚不爽利的样子就一肚子火,说道「行了吧你,姑奶奶阅人无数,什麽场面没见过,还在乎你这麽个毛头小子?」声音虽然虚弱,但当中的不屑半分不少。 帮琴姬裹好纱布之後呼延九终於忍不住一声乾呕,赶忙往外跑生怕自己吐在了屋子里。 「好个小王八蛋,他还嫌弃上了。」琴姬趴在床上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