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慕容止在客首落座。 氤氲着热气的茶水被搁在两人的手边。 “明行佛子。” 沈弃先开口了,他的手臂向放置茶水的那一侧习惯性地动了动,在半途生生停下,想起现在他的手十分无力,怕是不能好好端着茶杯,“不知阁下仓促前来,所为何事?” 仓促前来,这可不算是太好的话。 慕容止神色微顿,话出口,还是和气温吞的:“是为无生崖之事。师父命我赶往星玄派,途径翙阁,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见谅。” “……是怕我状态有异么?” 沈弃了然地点了点头,唇边笑意加深,似是感叹,“明行佛子,心善至诚,果然名不虚传。” 此次见慕容止,他整个人站在眼前,如一棵树,如一朵花,如自然界的任何,分明境界修为更甚,却没有刻意收敛压制的威胁,完全融入了这片天地。 沈弃静静地望着慕容止的双眼,突然问: “你一点都不难过么?” “……” “所谓放下,就是完全半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么?” 沈弃身躯微微地发着抖,支撑不住,只好往后倒,靠在椅背上,配着他这突然话锋一转的话,显出了几分吊儿郎当的肆意随性,好像突然放松了许多。语调慢了半拍,像是藏着细针的棉花,柔软地铺展开,又不知道会在哪个地方突然扎人一下,“明行佛子,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 慕容止没有闪躲,正对上了沈弃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沈弃的眼睛这会儿仍留着很多血丝,说明他的状态远没有表面看去的那么好,视野偶有恍惚,但他敏锐地从慕容止眼底捕捉到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哀切。 但随即,慕容止道: “相识一场,如何能无动于衷。” 沈弃几乎笑出声来。 要是林寒见在场,他可能要迫不及待地让她听一听看一看:这就是你喜欢的人,和你那样不合适,殊途不同归。 而我就站在你会经过的路上,你却不肯看我一眼。 你成全了他,可怎么都不会成全我。 “说的也是。” 沈弃缓声道,脸上到底没有露出什么失礼的神情,他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储物袋,是林寒见的。 他起身,将这储物袋送到了慕容止的眼前,“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事相求,望明行佛子能试着打开这储物袋。” 慕容止的眼中浮现些许困惑,他自然知道能打开修士储物袋的条件,话到了嘴边,望见了沈弃的表情,到底没说什么。 伸手试了,用了力气。 储物袋没开。 “我打不开。” 慕容止将储物袋还给沈弃,“即使有人能打开,那也不会是我。至于沈阁主,你……” 他其实有准备说的话,但看到沈弃的时候,觉得这一切都不会有什么作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在以一种并不过分尖锐的方式作茧自缚。 那种恨意被绝望和失去爱人的痛楚掩埋,沈弃至今还能像常人一样活着,只是从内里开始腐坏。 比任何外化的情绪都难以解开的症结。 他开解不了沈弃。 “是么。” 沈弃平静地拿回了储物袋,“你也打不开。” 这之后,沈弃很明显对慕容止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兴趣和耐心,这场对话很快结束。 沈弃跨过门槛时,手肘在门扉上重重地撞了一下,仍恍若未闻地往前继续走,视线向下,明显是在思考着什么。 项渔舟还候在院外。 途径院门时,沈弃道:“你进来。” 项渔舟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在对自己说,大大地松了口气,连忙跟进去为沈弃号脉。 情况很差,但不算最差。 项渔舟知道沈弃心情坏的时候最讨厌吵闹,径直出去药房煎药。丁元施与他擦肩而过,项渔舟还没走远,听到丁元施在回禀参与了无生崖事件的那些门派和魔界概况,然后更清楚的,是沈弃的那一句: “全死了最好。” 听得项渔舟心惊rou跳,总觉得这句话不是单纯地说狠话,颇像是阁主要去与人同归于尽一般。 沈弃又在咳嗽,丁元施替他拿了暂止的药,下一秒,沈弃命他出去。 屋内只剩下沈弃一人。 这会儿他才显出古怪的坏脾气,将手边的东西砸碎,又将那些碎片握在手中。 隔着屏幕的林寒见同样看得心惊rou跳,不由得抓紧了手下的几样物品。 下一秒,林寒见眼前出现数道快速划过的虚影。 再回过神,她站在了沈弃的房中,身前两米处,就是握着碎瓷片,满手鲜血的沈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沈弃抬首望了过来。 视线相对, 他手中的碎瓷片掉落在地,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表情怔怔的, 浑身僵硬, 如同被按下了静止键。 他张开了嘴, 却没有发出声音, 哑然失声、惊讶无比地看着林寒见。 即便半边白玉覆面,也依旧掩盖不了此刻沈弃脸上的滑稽表情。 震惊到极点,心神防线被彻底击溃,也恰恰因此, 才有了缓冲的时间。 状况突发, 林寒见本没有足够的时间, 只来得及绷住脸上的表情, 不露出任何慌乱的神色。 几样物品的分量加起来可不小, 所幸她的手背在身后,一时半刻看不出什么端倪。 就在沈弃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林寒见握紧了这几样物品,转眼又从眼前消失了。 “……” 就像一场梦。 白日幻觉。 沈弃还维持着惊讶的表情,看着林寒见曾出现过的地方。 不论是再怎么强大的修士,都不可能在翙阁的铜墙铁壁中来去自如,而且她完全是凭空出现的,又凭空消失,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除了幻觉, 没有别的合理解释。 但是—— 沈弃急忙站起身来, 和出正厅时一样的情况, 太过急促的动作, 手肘和腹部在桌沿撞了几下, 他跑到门外,扬声大喊: “暗卫!护卫!” 若是要喊人,他根本不必跑到门边,更不必如此声嘶力竭的大喊。 被命令不许进屋的暗卫和护卫惊慌失措地赶来,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出现的速度前所未有。 “阁主!” 连回应的声音都高亢响亮。 ——毕竟沈弃还在这里好端端地站着,那么再大的事,也不会多么糟糕了。 “你们有看到有人靠近吗?” 沈弃语速极快,咬字却很清楚,处于一种紧绷着高度理智的状态,“任何多余的声响,风吹草动都没有听到吗?” 暗卫与护卫们集体戒备起来,以暗卫之首率领,他如临大敌地抬首问:“阁主看到闯入者了吗?” 问完了就觉得这话有问题,他才是暗卫,反倒把问题有样学样地抛回去了。 然而也就是这个抬首,令暗卫看清了沈弃脸上的表情:仿佛有什么东西亟待抓住,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眼神乃至全身充斥着随时都可奋力一搏的决心与渴求。 “属下没有听见任何不对的声音,也没有看见任何人出现过。” 暗卫迅速回答补救。 其余人的回答同样。 “什么异常都没有?” 沈弃又确认了一遍。 暗卫觉得他状态反常,不过事情前后大概知道了一点,不敢多说,照实回禀:“没有。” 沈弃听完后,一言不发地靠在门框上,单薄清瘦的病体没办法笔直地站着,好像随时能跌落进尘土中,又好像在短短时间内获得了足以支撑行动的主心骨。 他去摸怀中的那只储物袋,手伸到一半,看见了自己掌中的伤口和血迹。 沈弃换了只手,一边再次开口,话语完全平静下来了:“请一位医师过来。” 项渔舟还在煎药,翙阁中专为沈弃服务的医师团还有许多人。 包扎时,沈弃的目光一直落在林寒见的储物袋上。 这过分在意的目光令宋医师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沈弃突然道: “宋医师,我的脑袋没有问题么?” 宋医师手抖了一下,差点把从皮肤里捡出来的再戳回沈弃的手里:“啊?” 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沈弃没有看他:“如果出现了幻觉,能在脉象上体现出来吧。” “……您说的是那种情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