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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我而言,无论那里发生什么事情,我的灵魂,或者说我的思想都不会受到丝毫的影响。那些全都是没意义的废话。

    我曾经和一名司机聊天。他的工作就是开车把隔离区里的房子运出来。和我聊天时,他才刚刚跑完一趟运输。当然,那些已经不再是普通的房子、家具、学校和幼儿园,它们只是一些处于半衰周期内的惰性化物体。可是,他们竟然把它们全都运了出来!我己经忘了自己是在哪里遇到他的;公共浴室,或啤酒柜台?;他告诉我:他们开了一辆卡车,三个小时里,他们就把房子拆了,装上了卡车,然后,在隔离区的边缘地带,会有一个人在那里接应他们。他们只需要把东西拆开。隔离区已经被卖掉了,里面的东西被运出来用于建造别墅。司机们靠这个挣一点钱,而

    且他们还会让司机们吃得饱饱的,并且用伏特加把他们全都灌醉。

    我们中的有些人是掠食者一猎人兼掠食者。其他人则喜欢在树林里走来走去,玩一些小游戏,譬如说,和那些小鸟。

    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无数人因为这次事故而受难,但是由始至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此负责,接受惩罚。他们曾经把核电站的负责人关了起来,可是没多久他就被放了出来。在当时那个体系之下,你很难说谁是有罪的。他们试图在那里做点什么。我从报纸上看到,他们当时正在发开军事用的钚,用于制造核炸弹。正是因为如此,核电站才会爆炸。可是,如果这真是导致爆炸的原因,那为什么要在那里进行这项试验呢?为什么会是切尔诺贝利?为什么不是在法国或德国?

    这件事一直保留在我的记忆当中。我一直没有忘记它。谁都没有子弹,一颗子弹都没了,我们无法射死那只小狮子狗。我们当时有20个人,但是那一天,我们枪里都没有子弹了,一颗也没有。

    ?

    假如没有契诃夫和托尔斯泰,我们该如何生存?

    我祈祷是为了什么?请你问问我:我祈祷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不在教堂里祈祷。我总是自己一个人祈祷。我要爱!我也确实有爱。我为了自己的爱而祈祷!可是,对我而言;(这时,她稍作停顿。我能够看得出来,她并不想说。)我应该记住吗?也许,我应该把它们从记忆里赶走?我从没读过这方面的书,也从没看过这一类的电影。在电影里,我看到的是战争。在我爷爷奶奶的记忆中,他们根本就没有童年可言,他们拥有的只有战争。他们的童年就是战争,而我的童年就是切尔诺贝利。我来自于那里。你是一名作家,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本书能够帮助我理解这一切。戏剧和电影也无济于事。不过,尽管没有它们的帮助,我最终还是弄明白了这一切。我靠我自己了解并理解了这一切。我们都是靠自己走过了那场浩劫,我们不知道除此以外,我们还能怎么办。灾难发生时,我的思想无法消化和理解它。我母亲更是感到无比困惑。她是一名俄语文学教师,她一直告诉我生活中不能没有书。然而,你却找不到一本关于这一切的书。所以,她感到迷惘。没有书本的帮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契诃夫和托尔斯泰,她感到茫然与无助。我应该记住吗?我想记住,但是我又不想这么做。(听起来,她的这段话似乎是说给自己听的,或者,她是在和自己辩论。)如果科学家们对此一无所知,如果作家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么,我们可以用我们的生活和所经历

    的死亡帮助他们了解这一切。我的母亲就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不想思考这些事情,我只想快乐而幸福地生活。我为什么不能得到快乐和幸福?

    我们住在普里皮亚季,那座小城就在核电站旁边。我在那里出生,然后长大;在一栋高大的建筑物的五楼。从我们家的窗户望出去,你就能看到核电站。4月26日;两天;那是这座小城的最后两天。现在,那座城市已经不再存在。留在核电站旁边的并不是我们所熟悉的那座城市一一那不是我们的城市。事故发生那天,我们的一个邻居坐在阳台上,透过望远镜观察着不远处的大火。而我们;那些男孩和女孩;则纷纷骑着我们的自行车,争相赶到核电站去看热闹。那些没有自行车的孩子还用一种嫉妒的眼光目送我们离开。没有人阻止我们,也没有人冲我们叫道:不要去!没有一个人这样做!无论是我们的父母,还是老师都没有阻止我们。到了午饭时间,河边上已经找不到钓鱼者的身影。他们全都回来了;后背被烤得漆黑。即便你在索契晒一个月的太阳,也不可能让皮肤变得那么黑。那是核晒伤!核电站飘出来的烟不是黑色,也不是黄色的,而是蓝色的!可是,没有人喝止我们。人们已经习惯了军事实验带来的各种危险:今天这里爆炸,明天那里爆炸。现在,核电站不过只是着火而已;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大火,像往常一样,消防员很快就会把大火扑灭。男孩们到处开玩笑:大家排成一队走进墓地,谁长得最高,谁就最先死。我当时年龄很小。我的记忆里没有害怕和恐慌,可是我记得当时发生了许多很奇怪的事情。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她和她mama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把家里的钱和金器都埋了起来,但是她们都担心自己会忘了埋东西的地点。我的奶奶当时已经退休,有人从图拉给她带了一个萨马瓦尔铜壶,不知为何,当时她最担心的就是这只萨马瓦尔铜壶,还有爷爷的奖章,以及家里那台很老的辛格缝纫机。我们都被疏散了。我爸爸下班回家后,把这个词语告诉了我们。一切就像描写战争的书里写的那样。当我们已经坐上疏散市民的巴士之后,爸爸这才想起来忘了拿某样东西。于是,他跑回家,当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件仍然套着衣架的新衬衫。这让我们都觉得很奇怪。街上的士兵们看起来也很奇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