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回到庙宇后,常之茸已然将救人之事淡忘,她全然没有放在心上,曾经的常家都够不上丞相府的人,如今她亦没想过借此求得什么奖赏,只道是萍水相逢救人一命。 而因染着风寒头疼发热,常之茸无力再想其他,服下药后倒在草垛上便睡着了。 沉沉的睡梦中,常之茸好似听到了一些声响,她想睁开眼睛,可疲乏的双目如何也睁不开,耳边清晰可闻的能听到一个声音在说话。 “这破庙里竟然有一女的,瞧着年岁不大,应当滋味不错,不若我们哥俩给她办了?” “这人不会死了吧?老子可不愿上个死人。” 常之茸感到有人拍打她的脸,力道之大,脸颊一侧瞬间红成一片,亦是硬生生的将她拍醒了。 费力的睁开双眸,微微喘着粗气的常之茸看着眼前之人,竟是两个衣衫褴褛嘴脸丑恶的乞丐,这二人盯着常之茸的眼神猥琐至极,常之茸不禁冷汗直下,手下意识的便伸向怀中,握紧了步摇金钗。 其中一个胖子留着口水说道:“没死,正巧此处无人,弄了她。” 说着那另一个瘦高的乞丐便伸手朝常之茸袭来,常之茸立即掏出金钗刺向那人,金钗直接刺穿了乞丐的手掌,他痛叫一声,此举亦是激怒了二人,胖子直接扬手就朝常之茸打去,一掌将人掀翻在地。 常之茸发着热的身体头晕眼花,她极力的想爬起来,可最终无力的晕了过去,手中金钗落地。 两个乞丐见她晕倒,直接便将人摆弄起来,他们嬉笑着褪下自己的破旧衣衫,便要去扒常之茸的衣裙,眼见就要得逞,二人都未注意到庙宇外的动静。 常之茸昏厥不省人事,衣衫被人粗暴的剥落,仅剩一件里衣,那胖子伸手便要扯开,手指还未碰到,一道剑影闪过,乞丐胖子的那只油腻的猪手便被砍飞落地,胖子大叫一声,手腕上的血喷涌不止。 两个乞丐惊恐的回头,只见一个黑金锦服头顶玉冠的少年,脸色极其阴郁的看着他们,那双漆黑的眸子中煞气袭人,他额间青筋暴起,手中一柄寒光短剑,怒不可揭的说道:“谁准你们动她的?” 乞丐来不及张嘴解释,少年人手腕抬起,几个剑起剑落,两个乞丐便身首异处,死不瞑目,连最后一丝声音都未发出。 少年褪下外杉盖在常之茸身上,对庙宇外静候的奴才说道:“先带她上马车。” 奴才闻声称是,手下轻柔又迅速的将常之茸抬上了马车。 那少年并未收起剑,他眼中戾气正盛,走到两个乞丐的尸体旁,抬剑便切了下去。 半柱香的功夫,庙宇外的奴才扬声说道:“四皇子殿下,是时辰该回宫了。” 闻声,李溯提着剑,缓步从庙宇中走出,对他说道:“你可看到什么了?” 那奴才冷汗淋淋,低垂着头刚好看到那柄滴着血的剑尖,咽了口吐沫说道:“奴才什么也未看到。” 李溯收起剑,上了马车。 那奴才颤抖的往庙宇内瞄了一眼,顿时脸色煞白,惊恐不已,回头对另外两个跟班奴才说道:“立即回宫。” 第12章 李溯进京回宫那日,皇上便直接召见了他。 李溯在宫人的带领下沐浴更衣,换了早已备好的黑金绸面衣衫,玉冠束发,气宇轩昂,一切收拾妥当后就被带去了乾元殿。 殿堂之上,李溯面上并无过多的神情,他将初次入宫该有的胆怯演绎的尽致,规规矩矩的跪在殿前,景帝位于上座,姬贵妃于下首,两侧则是各宫嫔妃们,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射到了李溯身上,好似对韶贞皇后嫡出的皇子极其感兴趣。 景帝虚一抬手让他平身,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已头都不敢抬的皇子,浑身散发着怯懦的气息,与曾经韶贞皇后大气洒脱的性子完全不同,若非长相有五分相似自己,景帝绝不敢置信这如此唯唯诺诺的是他的儿子。 而李溯的眉眼低垂不敢言语的模样,亦是让各宫娘娘看在眼里,心中不乏感叹如此俊朗的皮囊却生了这般没用的性子。 “你无需紧张,既然你是堂堂正正的皇室血脉,便是天底下当之无愧的朕的四皇子。” 景帝率先打破了沉寂,嫔妃们纷纷附和称是。 姬贵妃今日自是盛装出席,妩媚的凤眼轻佻,头顶的金冠翡翠坠叮当作响,她手持摇扇半遮面的笑道:“即是有皇上的血脉,自当是个好孩子,日后必然是大有作为的,只是现下被皇上的威严震慑到了。” 皇上听得这番解释自然心中开怀,于是语气稍显温和的对李溯问道:“你如今已满十岁,学业如何,基本的《史略》应当通读了罢?” 李溯仍是微低着头不敢抬眼,两手紧紧攥着衣袖,小声回道:“没有习得《史略》。” 皇上一愣:“那你平日习哪册书?师从何方?” “已习完《千字文》《三字经》,老师便是霖县私塾内的王秀才。” 闻言皇上当即面色气郁,不禁挥袖愤慨道:“一介穷酸秀才也配得当皇子的老师?他们便是这般教导于你,荒唐!” 姬贵妃忙对一旁的宫女使眼色,宫女呈上一杯温好的龙团茶,姬贵妃一手接过,起身亲自走到皇上身旁献上热茶,柔声安抚道:“皇上莫气,小心气坏了身子,待明日便让国子监林太傅亲自为四皇子授课,那些耽误了四皇子的人均不得轻罚。” 皇上端着茶杯一饮而尽,脸色依然不够好看,而殿内的嫔妃们已经心中了然,这四皇子大概算是废了,《千字文》《三字经》这些启蒙之书是皇子们五岁便修习教授的,十岁早已揽读群书,能文能武了,都是为了十五岁成年能出宫封府得个好封号,或许还能争一争太子之位。 然而即便再不好,四皇子依然是皇后嫡出,他不需要多有能耐,再不济日后也定是王爷,能够抚养他便是后宫嫔妃们稳住身份的利器。 瑜妃见缝插针的说道:“臣妾瞧着四皇子与淇儿年龄相仿,不若往后便让淇儿多多与他作伴,互相学习。” 姬贵妃此时笑了:“瑜妃meimei有心,但淇儿比四皇子小了一岁,年岁尚小当不得表率,涛儿反而更加合适一些,亦能平日里作为皇兄在学业上教导着四皇子。” 瑜妃只得面上笑笑,暗中却捏紧了手中的丝绢。 李溯静静看着这些嫔妃们表面一派和气的想要争抢于他,始终不做言语。 景帝好似觉得嫔妃们都言之有理,便问向李溯:“你想去哪个宫里?李涛是你的二皇兄,李淇是你的六皇弟,菱昭仪与安嫔亦都有皇子与公主在侧,若你想去其他嫔妃之处,亦无不可。” 李溯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眼神小心翼翼的一一看向在座的妃嫔们,几乎每个人面上都挂着虚伪和善的笑容,鲜少有对他不施以善意的,他看了几圈,仍久久未能言语。 姬贵妃见他定夺不下,轻声笑道:“若四皇子殿下愿来福阳宫,便许你一件事,只要本宫能做到,何事都可,如何?” 听得她此言,其余人有些诧异,连同皇上都半是兴致的打眼看向姬贵妃说道:“这可不像是朕的姬贵妃平日作风。” 姬贵妃娇嗔的羞红了脸,面若桃花,甚是撩人,她笑道:“臣妾就是见了四皇子便心喜得紧。” 说完便向李溯投去自信的目光,好似他定不会再有第二选择。 李溯却道:“何事都可?” 姬贵妃颔首:“自然。” “可否请求贵妃娘娘,饶过纤月姑姑。” 姬贵妃愣住,侧目看向皇上,果不其然景帝的脸色顿时又青黑一片,其余嫔妃们亦不敢言语,暗自斥责着这四皇子哪壶不开提哪壶,韶贞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私自拐带皇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怎可轻易饶恕?且那唤做纤月的宫女,已被皇上下旨废其双腿,刺其双目,一辈子拖着残废之躯做奴做役直至身亡,这可是比死刑来的痛苦甚多。 姬贵妃轻咳一声,仿若悉心的说道:“纤月一事已由皇上定夺,何人都不可更改,再者皇上乃是一言九鼎之尊,岂能随意更改旨意,你便再细细思量一番,换一事即可。” 李溯微微蹙眉,又恢复平静,他没有过多思虑,又直言道:“那可否要一女子入宫,做我的贴身宫女?” 他这番话一出,很多妃嫔都暗暗摇头,想不到四皇子竟是个胸无大志儿女情长的多情郎,皇上虽未说什么,但在座之人都知晓他心中定是不快的,一个皇子,不是为罪臣开罪便是为求得女子,丝毫不见其进取之心。 而姬贵妃自然笑着答应,这笑终于不再表面,而是心里也在笑,嘲笑不已。 她怎能不高兴?当年的韶贞皇后处处压她一头,若不是皇后已故,如今见到四皇子,姬贵妃真是想当面嘲讽她一句:这便是你唯一的儿子? ※ 常之茸醒来时,猜想过无数的结局,再坏无非便是自己被人强占了身子,亦或重病在庙宇内无人看管,她睁开双眼时,内心已然为自己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但无数的猜想中,也没有一个猜想是她竟然躺在一处极尽奢华的宫殿内。 这里高柱悬梁,床榻四柱绘制着金色云纹,悬下的珠纱帘轻盈柔和,目及之处皆是金碧辉煌,叫人看花了眼,且这里暖如春季,地龙温热的熏陶着整个寝殿,即便是常之茸曾经所居的常府,内饰亦不及此处的十分之一。 常之茸神情怔愣,一瞬间以为自己定是死了才能来到此地,直至门外进来几个两个宫女,见她坐在床榻边不禁叮嘱道:“姑娘还是切莫起身,你染了风寒又刚刚降了头热,你歇着,我去告知四皇子殿下。” 话落她便出去了,常之茸还未回过神来,她好似病了便连头脑都不大清醒了。 另一个宫女拿起热布巾,递到常之茸面前问道:“姑娘是自己擦拭,还是奴婢服侍您?” 闻言,常之茸接过布巾擦了擦脸,又递给那宫女,她转身便走了,态度让常之茸有些匪夷所思,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她。 坐了片刻,才顿时惊觉刚刚宫女口中的四皇子殿下是李溯。 正巧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常之茸抬眼望去,又愣住了,所来之人确是李溯,然他一身黑金锦服,青色镶玉腰带,头发整齐的用玉冠束起,再不是霖县朴素衣着的模样,短短两月不见,好似不认识了一般,李溯高挺的鼻梁,比原来更加棱角分明的脸庞,薄唇轻抿,一时贵气逼人,亦有股冷淡俊美的少年模样,什么京城四公子,想必也没有如此装扮的李溯一半好看吧。 待常之茸看到他腰间系着的绀青色绣有“溯”字的香囊后,便弯唇轻笑了。 李溯同身旁的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女应声退下,关紧了殿门,常之茸这才哑着嗓子说道:“阿溯,这般模样当真好看。” 李溯面露窘迫之色,憨憨的神情还是那个常之茸熟悉的李溯,见她脸色依然苍白,赶忙说道:“你病还未好,快躺下。” 常之茸被他按着躺回了柔软的床榻上,她好奇的问道:“你是如何寻到了我?” 李溯坐于床边,垂眼低声道:“待我能出宫的那日,直接去了巷尾别院,便看到你留下的字条,当晚立即去寻了你,若是我能再早几日出宫,你便不会遇到歹人了。” 见他脸上愧疚,常之茸摇摇头安慰道:“无碍,你看我现下好好的,若非是你及时赶到,我便不会得救了。” 李溯却颓然叹息:“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常之茸看向他,伸手握住了李溯冰凉干燥的手掌,浅笑道:“你不知我在听闻别人说道你竟是四皇子时,内心有多么惊讶,我竟曾经日日与皇子为伴毫不自知,阿溯你莫要自责,此事如何能怪到你身上。” 好似没想到常之茸会这般说,李溯早已做好会被常之茸愤恨一辈子的打算,他有些愕然,有些红了眼眶:“若不是因为我,若不是韶贞皇后当年此举,常大人和夫人、纤月姑姑都不会被牵连,你亦不会流落街头险些被那低贱的乞丐欺辱!” 李溯情绪略显激动,浑身轻颤,常之茸双手紧紧握住他微凉的手掌,思及爹爹与娘亲,历经两世,她怎可能不难过,可事已至此,这又能怪谁? “娘亲曾与我说过,韶贞皇后是她最为钦佩又蕙质兰心的奇女子,她有很多传奇般的事迹与传闻,她并未背叛于皇上,却被家族牵连至自缢身亡,她宁可死都要保全于你,阿溯,她是你的娘亲,她为了你能好好活于世上不受宫闱之苦做尽打算,你不可那般怪她。” 常之茸明亮的双眼定定的看着李溯,而此时李溯却有些怔愣:“之茸,你便不恨她吗?就是她,害死了常大人和常夫人。” “我恨,我恨过。”常之茸转眼望着头顶高高的悬梁,想到爹爹与娘亲说过的话,她又摇摇头道:“可现下我不恨了,因为爹爹与娘亲都不曾恨过韶贞皇后,他们是心甘情愿为皇后娘娘奔赴这一切的,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才不负皇后娘娘多年来的庇护与恩情,若是没有韶贞皇后,便没有京城常家,亦或许没有我了。” 李溯有些慌乱的说道:“之茸,莫哭。” 常之茸这才发觉自己竟已泪如雨下,滚滚流下的泪水不断打湿了双眼,忍了这些时日,如今再也忍不住的对李溯哽咽倾诉道:“可是阿溯,我好想爹爹和娘亲啊,我好想他们,真的好想。” 第13章 这一日,常之茸趴伏在李溯肩头,哭了近整整两个时辰。 她哭肿了双眼,哭哑了喉咙,将从前受过的委屈通通哭了出来,李溯亦陪伴在她身侧,静默的抱着她,赤红的双目血丝分明。 翌日。 经过宫中御医的诊治,常之茸的风寒已然痊愈,她自然没有资格请动御医,而为她出面诊治之人,实则是当年常苍舟的同僚,他知晓常之茸便是常苍舟独女,遂为她抓过药后与她说道:“往后你在宫中,若有个头疼脑热便来太医院寻我,我吴老定不会在药材上亏待了你。” 常之茸有些动容:“吴太医,谢谢您。” 吴太医摆摆手,转头潇洒的便走了。 而常之茸的身份亦是瞒不住的,她作为四皇子贴身宫女一事自然传闻到了姬贵妃耳中,令姬贵妃又是一阵厌恶,她的贴身宫女晓兰不禁私自提议道:“贵妃娘娘,不若奴婢过去给她个下马威?” 姬贵妃挑眉轻哼道:“自是不用给她什么好脸色,本宫倒没曾想竟是那常家弃女,此时她已进宫便罢了,这常太医让本宫很是惊讶,竟让他的女儿成了漏网之鱼在此事逃过一劫,算盘可打的真是不错,但她只身一人又能在宫里撑过几日,小小弃女罢了,不足为惧。” 而另一边,福阳宫的苕岚苑内,常之茸正临时学习着如何伺候皇子更衣换服,因着明日一早,她便得跟随李溯一道前往福阳宫正殿,例行给姬贵妃请安。 皇子的服侍自然是与常人的不同,亦繁杂许多,常之茸两世都未接触过这些,只得从头学起,发冠要如何束的整洁,腰带要如何盘扣,里衣中衣外衣都要如何打理存放,佩饰又要选择性的带什么材质的玉,通通都是宫中的学问。 李溯见她焦头烂额的翻看着那些衣裳,不由得说道:“之茸,你不用做这些,便让外面那些宫女为我穿戴梳洗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