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夏樵在写说明书的时候,闻时切着界面熟悉了一下,然后点开了联系人,里面空空如也还没添人。 倒是聊天软件里,夏樵记得加上了自己和周煦。 前座的人动了一下,似乎睡得很轻,换了个姿势,还闷闷咳了两声。闻时朝他看了一眼,又切回联系人界面,正想问夏樵怎么添新的,屏幕上就跳出了一个陌生来电。 闻时划开靠近耳边,“喂”了一声,压低嗓音问道:“谁?” 然后耳朵里外便同时响起谢问温沉的声音:“我。”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难形容。 闻时愣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没睡?” “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谢问侧过脸来,越过座椅朝闻时伸出手:“手机给我。” 闻时递出去,过了片刻又从那人手里接过来。 他空荡荡的联系簿上终于有了第一个名字,叫做谢问。 *** 老毛开车很稳…… 特别稳,稳到夏樵偷偷瞄了好几次,发现他连方向盘都不怎么转。但车就是又快又准地开进了连云港。 老毛在高速休息站停了一次车,众人简单吃了点东西。闻时自从开始消化灵相,就一直没有饥饿感。他只要了杯冰饮,打算喝水度日。结果谢问总在看他,他抗了一会儿没抗住,吃了两只蒸饺,三颗小番茄。 很神奇,第三颗小番茄下肚的时候,他居然尝到了一丝久违的新鲜味道。 有点酸。 他右眼很轻地眯了一下。 结果就见谢问干净的手指在鲜红的小圆果里拨了拨,挑出一颗递过来:“试试这个。” “我饱了。”闻时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那颗小番茄吃了。 谢问手指间沾着那颗番茄上的部分水珠,他没找到纸巾擦,轻捻了两下便垂了下去。至于另一部分水珠…… 被闻时一并吃了。 “我挑得还行么?”谢问说。 闻时含糊地“嗯”了一声,他腮帮子鼓了一小块,动的时候,脸侧的虎爪骨若隐若现。 他这次吃得很慢,也真的尝到了味道。 …… 他果然还是更喜欢甜一点的东西。 李先生这个状态强留世间会很难受,所以他们先去了小李庄。 这里不像宁州正在下大雨,但也有些淅淅沥沥,以至于整个村镇烟雾蒙蒙,有股潮湿的味道。 老毛拿不准地方,便在一个路口靠边停下。 房屋疏密错落地沿着路朝里延伸,周围没有人影。他们到达的时间正值午后,是很多人午睡的时间,只偶尔能听见几声狗吠,响在村镇深处。 闻时把那只铜匣捧出来,叩击了三下,李先生便从匣子缝隙里滑出来,落地成人。只是他虚得很,风一吹,连轮廓都是散的。 “你家在哪个方向?”闻时问。 “南边沿河第三……”李先生朝北的方向转过去,却只看到沾了泥的河堤。 他手指着那处空地停了许久,才慢慢垂下来,喃喃道:“……已经没了啊。” 他在脑中描摹过无数次,闭着眼睛都能清晰如昨的房屋田垄早已天翻地覆,而当年倚着屋门远眺的妻女也早已魂归黄土,没准已经轮了一圈重入人世,生得亭亭玉立了。 书里常写东海扬尘、白云苍狗,他自己看过无数遍,也教人写过无数遍。但体会其实并不很深。 毕竟东海那么大,他才能活多少年。没想到今天,让他体会了个真切…… 沧海桑田,故人终不见。 闻时就在旁边看着,那个教书先生明明还是年轻的模样,却忽然在雨里苍老起来。 “只剩我一个了。”李先生回头冲他们说了一句,又慢慢转着视线,朝周围看了一圈。 他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往来逡巡着,叹了口气哑声道:“算啦……” “算啦。” 不论如何,他算是回家了。 李先生在河边估量了一下,朝着某一处躬身作了个读书人的长揖,作到底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话。 闻时没太听清,大概是……还望来生有幸。 等再起身的时候,李先生的眼睛已经红了一圈。 “你看见那棵树了么?”谢问忽然拍了拍他的肩,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指朝他作揖的地方遥遥一指。 “看见了。”李先生哑声说,“也是以前没见过的,不过看着应该长了很多年了。那棵树怎么了?” 谢问说:“应该是有人留下来的。” 不用他说第二句,李先生就定定地望向了那处。 那是一棵枝干弯曲的树,在雨中温柔地站着,像个倚门而立的女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它刚巧站在曾经那间屋子所在的地方,又刚巧有着屋里人的影子。 等李先生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世间有时候就是很神奇,哪怕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都能让流离不定的人找到一个归处。 他哭着,却又高兴起来。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算真正地回了家。 他把装了信的铜匣埋在了那棵树下,然后对闻时、谢问深深行了个大礼说:“我可以走了。” 说着他便甘心闭上了眼。 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消散,融进这烟雾般的雨里。就在他消失前的最后一课,他听见闻时问了一句:“如果能留下一点东西,你想变成什么。” 李先生想也没想:“鸟吧。” 他看见闻时点了一下头,说:“好。” 教书先生再无踪影,没过多久,闻时用他残留的一缕尘缘捻出了一只飞鸟。 它跟田野间低空飞过的鸟雀别无二样,只是没在任何一处屋檐停留,而是径直飞落到了那棵弯曲的树里。 …… 祝来生有幸,能在尘世间等到一场相遇。 第59章 真容 手机虽然是新买的, 但是闻时学起来很快,除了打电话发消息,最先学会的就是用地图。 他坐在后座, 在app里输了三个地点看了一下, 发现谢问办事的桃花涧刚巧夹在小李庄和板浦之间。 他以为老毛会顺理成章在桃花涧停一下, 结果车子放缓速度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看到了板浦的路牌。 “诶?老毛叔,你……是不是走过了啊?”夏樵问。 很显然, 盯着地图的不止闻时一个。只是闻时没吭声,而小樵是个二百五。 老毛嗓子里仿佛卡了鸡毛, 清了好几下含糊地说:“没有啊, 哪里走过了?这不是刚进板浦么?” 小樵纳闷地说:“桃花涧呢?谢老板不是要去办事么?” 办个屁的事,也就忽悠忽悠傻子。 老毛在心里说。 然后谢问朝他瞥了一眼。 很不巧,作为一个联系非常深的傀, 他就算在心里说说都很有可能被谢问听到。于是老毛正襟危坐,忽然对前方路况有了十二分的兴趣,盯得特别专注。 车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夏樵再次感觉到了氛围的微妙。他忽然有点后悔问那个问题了,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 谢问借着后视镜扫过他, 跟闻时隔着镜面对视了片刻,这才开口打破安静:“先来这边也一样, 我不急。” 这话细想一下实在很扯,因为闻时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只是奇怪沈家那些人的笼里为什么会有他灵相的碎片, 所以来看看。 其实就算不看, 他也隐约有些预感…… “哦哦哦。”夏樵得到了回答,根本不想深究, 连忙顺着台阶往下滚。结果滚到一半就被另一件事引走了注意力。 “老毛叔……”夏樵倾身扒着驾驶座,颤颤巍巍地叫了一声。 “干什么?”老毛看路依然看得很专注,反正就是不看老板。 “你开车……不调后视镜的么?”夏樵指着那面能照见谢问眼睛的镜子,说:“后视镜对着副驾驶,真的没问题吗???” “噢,忘了。”老毛仿佛刚想起来,伸手去拨了一下后视镜。 “……” 他是很淡定,但夏樵魂去了一半。 他趴在座椅后,感觉这一车人能活到现在真的是个奇迹。但他很快又发现,除了他以外,这车好像根本没人在害怕。 当然不会害怕,金翅大鹏控制车别说不用后视镜了,甚至可以解放手脚。要控个车都能出事,老毛大概就不活了。 可惜,整车人只有夏樵不知道。 于是他在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因为过度紧张而晕车了。下车的时候人是白的、腿是软的,魂是飘的。 闻时扶了他一把,谢问也建议说:“你还走得动吗?要不就在车里呆着吧。” 夏樵连忙摇手,心说再呆真要吐了。 唯有老毛同理心不如人,憋了半天憋了一句:“我还是第一见到会晕车的傀。” 夏樵虚弱地问闻时:“真的没有吗?” 闻时迟疑了一下,夏樵就喃喃道:“好的哥你不用憋借口了,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