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要想真正看到灵相是什么样,他们得费一番功夫,借助别的手段。 像闻时这样的,凤毛麟角。 “算了。”一时冲动过去,闻时垂眼抽了一张擦手纸,正想说“当我没说”,就听见谢问低低“哦”了一声:“你是说我灵相上那些业障和煞气吗?见过。”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他隔着镜子看向闻时,嗓音低低沉沉的,带着一丝咳嗽导致的沙哑。 可能还是因为周围太过安静吧,这句话在闻时听来,居然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他依然背对着谢问站在水池前,把擦完的纸扔掉,又垂眸静了片刻,忽然问道:“如果我说,我能帮你消融一点呢?” 这次谢问是真的愣了一下。 他看了闻时很久,说:“你知道动一个普通人身上的东西,需要什么吗?” 当过判官的人都知道,对于已经成笼的人来说,四散的黑雾是一种发泄和解脱,只要解笼的人足够强,就可以把那些都消融掉。 但一个好好的正常人,要动他身上的东西就没那么简单了,这事真没什么人研究过。 一来,别人吃饭就能饱,不拿这种东西当食物。 这一条就筛掉了闻时以外99%的人。 二来,闻时以前屯了很多东西,根本不愁吃。 于是连他也不知道。 闻时被问住了,但越来越重的饥饿感让他想不出什么答案,只有一丝微妙的烦躁。 他垂着的手一下一下捏着骨节,没吭声,正想说:“那就这样吧。” 却听见谢问说:“算了,你试试吧。” 闻时抬起眼:“你说真的?” 谢问站直身体,让开两只手,笑得有点无奈:“怎么弄?跟我说个流程,要闭眼么?” 闻时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不用。” “你不用做什么。”闻时阖上眼说:“我来。” 那一瞬间,谢问魑魅妖邪般的灵相出现在他“眼”里,黑气腾然冲天,像盘结蜿蜒的群蟒。 明明是最煞的相,却安静站在他面前。距离不过咫尺,近到闻时自己都被围裹在其中。 闻时试着伸出手,他轮廓轻虚的手指勾住了其中一袅黑雾。 时间仿佛忽然静止,下一秒,黑雾忽然放肆恣意起来,顺着指尖涌进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 烧心的饥饿被缓缓压下去,但另一股奇怪的情绪却翻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闻时手指蜷缩了一下,猛地抽了回来。 他睁开眼,蹙着眉尖抬起头,发现谢问半垂着目光,始终在看他。 “老板——”老毛的声音从短廊另一端传来,“有人找!” 闻时从怔然中回神,撤了一步,侧身给他让出路来,“店员叫你。” “你还好么?”谢问朝那边掠了一眼,对闻时说。 “没事。”闻时说。 之前的难过似乎只是刹那间,浮光掠影,转瞬便没了。 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刚刚是怎么回事了,浑身只剩下一种感觉,还不小心说了出来。 他说:“饱了,谢谢。” 谢问:“……” 谢问:“?” 第16章 夜路 这个嘴瓢十分尴尬。 闻时当然不打算跟人交代自己的来龙去脉,只得祈祷谢问是个空有长相的绣花枕头,听不懂他这句嘴瓢。 结果绣花枕头说话了:“刚刚那一大锅东西你不碰,你吃这个?” 闻时:“……”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性子,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圆,只能瘫着脸跟谢问对峙,企图以眼神退敌军。 可是敌军不退反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闻时决定投降,他感觉谢问克他。 “有一阵子了。”他说。 其实很早以前,他是能正常吃饭的。这种正常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上一次从无相门出来,才慢慢发生变化。 沈桥眼睁睁看着他从爱吃东西、尤其爱吃甜食变成了什么都不想吃。 还好这个过程是逐步的,他来得及准备,也没被旁人发现。 这次再从无相门里出来,他不仅没了存货,状态还更糟糕,终于有点遮掩不住了。 看,这不就被食物本人觉察了么。 食物还皱起了眉…… 虽然认识不久,但谢问总是笑吟吟的样子,这样皱着眉还是第一次,闻时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 但以正常人的心理来看,有人把自己当吃的,估计不是惊吓就是排斥吧,反正不会是惊喜。 闻时不太在意这个,只是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他转开视线,朝短廊外看了一眼。老毛扒着墙在那边探头探脑,一副想催又不敢催的样子。 “你店员在等你。”闻时顺手一指,没等谢问开口,自己先出来了。 “出来了。” “可算出来了。” 双胞胎姑娘跟复读机一样,脆生生地一唱一和。 她们不知什么时候换了座位,一人一边把夏樵夹在中间。 夏樵抓着筷子眼巴巴看着闻时,一副弱小无助的模样:“闻哥。” “再吃点吧。” “是啊,再吃点。” 那俩姑娘指着铜锅对闻时说。 “不用,我饱了。”闻时说。 “你饱了?”夏樵就很震惊,他消化了闻时的意思,伸着脖子朝短廊里看。 那架势,好像闻时是专吸书生精气的妖怪似的。明明看举止气质,谢问才更像那个妖怪。 “你吃完了没?”闻时拍了他后背一下,不咸不淡道:“吃完走了。” “这就走啦?” “要不你别走了,扣在店里给我们帮忙吧。” 那俩姑娘又开始逗夏樵,夏樵忙不迭退让出来,嘴上说着“谢谢谢谢,吃得特别满足”,身体却诚实地缩在闻时后面,跟着他哥下了楼。 双胞胎有点人来疯,刚刚还叽叽喳喳十分吵闹,这会儿又歇下来。 其中一个舀了勺汤喝下肚,咂咂嘴小声说:“他变化好大啊。我还以为我们手艺变糟了。可是这味道明明挺好的,他怎么现在一点都不吃了?” 老毛也叹气。他个子矮,肚皮圆,往那一腆就像个秃毛八哥:“不是说了嘛,老板那天找到他发现他丢了灵相。灵相都没了,总要有点变化吧。” “灵相怎么会丢呢?” “那上哪儿知道呢。”老毛又叹一口气,“咱们被封了多少年没见天日了,这才出来多久。” “会不会是当年——” 老毛“啧”了一声打断她,又比了个嘘,好像她口中的当年是个禁忌。 双胞胎这时候倒是听话,没再多说,嗓音还压得更低了,“所以老板要搬过去,是想帮他找灵相?” 老毛点头:“是吧。” “找灵相应该也用不了多久,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该走了呀。”老毛揣着手,像个不知多少岁的老夫子,“老板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了,本来不就是临走前去看他一眼?” 双胞胎欲言又止,最后唏嘘道:“就不再管啦?” 老毛一脸“你在做什么梦”的表情,说:“无挂无碍你当说说的?修的不就这个么。万一走偏一点,那可就……” 他正叨叨着,忽然看见双胞胎冲他挤眉弄眼。他愣了一下,转头一看,发现谢问就站在他后面,长而好看的眸子半垂着看他。 老毛吓一跳,差点扑棱起来。 好在谢问虽然听到了他刚刚那番厥词,却没说什么,也许是默认,也许是懒得评价。 他只是扫过那一桌狼藉,说“谁吃得多谁收了吧”,便往楼下走去。 老毛委委屈屈“嗳”了一声。 *** 西屏园一楼店面关了半个,只留了柜台里的一盏灯。 闻时下来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裹着薄风衣站在那里。身上有明显的湿痕,大概来的时候没有带伞,显得有点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