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闻时感觉自己在某个柜子的高处,只是不知道是照片还是画,如果有镜子能看一眼就好了。他刚想找一下夏樵和谢问在哪,就听见房间门外传来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应该是一个拖着拖鞋的小孩。 果不其然,下一秒,房间门被打开,一个穿得像公仔的小男孩跑了进来。 笼里的人往往不是常人长相,五官中的某一点会格外突出,其他则很模糊,就像人的记忆一样。 这个小男孩突出的地方是眼睛,极大极黑。 他跑进房间又突然停住,然后就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因此变得有些诡异。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歪过头,朝闻时的方向看过来。 闻时立刻听到了极轻的抽气声,证实了夏樵就在旁边,只是没敢说话。 下一秒,那个鬼气森森的小男孩收回视线,他吧嗒吧嗒地跑回门边,忽然冲楼下叫道:“我房间里好多人。” 闻时:“……” 没多久,一个拖沓的脚步顺着楼梯上来了,听起来年纪不小,是个老人。 从闻时的角度居高临下看过去,可以看到老人灰白色的发顶,因为背有点弯,看不到他的脸。 老人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先是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摸着小孩的头问:“那些人都在哪里呀?爷爷眼睛花了,要找一会儿。” 小男孩伸手直指闻时的方向:“那边!” 老人终于抬头看过来…… 他没有脸。 闻时感觉旁边有东西哆嗦了一下,然后缓缓下滑。不出意外,应该是夏樵吓昏过去了。 但他很纳闷,往下滑是怎么回事???画框也好,照片也好,都不是这么个滑法吧? 谢问究竟把他们弄到什么玩意儿里了? 就在闻时疑惑的时候,夏樵整个滑了出去。 就听“噗”的一声轻响,他眼睁睁看着一个穿着粉裙子的人偶娃娃掉在了地上,脸朝地。 闻时:“……” 紧接着,那个没有脸的老人弯腰把穿着粉裙子的夏樵捡起来,拍了拍灰,搁在床上。他摸了摸小男孩的头,看着闻时这边说:“你说的人,就是你这些洋娃娃么?” 闻时:“……” 这些…… 洋娃娃…… 闻时一阵窒息,就想知道两件事: 一、他这个娃娃穿不穿裙子。 二、谢问在哪里,请他去死。 第7章 镜子 一个“洋娃娃”正在经历怎样的灵魂巨震,其他人当然不知道—— 老人还在哄他那个诡异的孙子。 他慢吞吞走到橱柜前,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凑过来。近距离看这样的东西,任谁都有些毛骨悚然,不过闻时已经习惯了。 很多笼的笼主都是这种不人不鬼的模样,就像大多数人的回忆里,自己是没有长相的。再加上这是他的心结、他的挂碍,当人捆缚在这些东西里,常常会忘记自己究竟是谁、本来是什么样。 “爷爷帮你看过了。”老人又走回床边,拍着小男孩的头,嗓音老迈轻飘,说话又极其缓慢,“没有人,别怕,啊。” 小男孩怕不怕不知道,反正床上夏樵的裙子又颤了一下。 “走,跟爷爷去楼下玩。”老人说。 小男孩黑色的眼珠依然一转不转地盯着闻时,过了半天才勉强点了头。 “想玩什么?跟爷爷说。” “木偶。”小男孩说,“爷爷教我做木偶,好不好。” 他说话很奇怪,没有语气和声调,不管是问话还是叫喊,都没有起伏,像一条平直而僵硬的线。 硬要形容的话,就是“空洞”。 老人教他:“这样不对,最后声调要扬起来,好不好?” 小男孩幽幽地盯着他,几乎一模一样复刻道:“好不好?” 老人:“这样就对了。” 小男孩便开始重复地说:“做木偶,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像一种诡异的撒娇。 这要是个胆子小的,眼泪都能被他撒出来。 老人好像很不情愿教他这个,但在这样一叠声的重复中还是妥协了,叹了口气说:“好,走,咱们做木偶去。” 小男孩很高兴,但他表情迟了一拍,过了几秒才缓慢地咧开嘴。 他乖乖牵着老人的人,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维持着咧嘴笑的模样,把床上的夏樵一起拖走了。 闻时:“……” 房间门一关,闻时就动了起来。 他想试着走两步,结果没控制好,一个踏空直接掉下橱柜,差点劈了个叉。 “我……” 闻时趴在地上,忍下了满腹骂人话。 洋娃娃身体里都是棉絮,这么掉下去不痛不痒。只有纽扣之类的装饰品敲在木地板上,发出“笃”的响声。 好在声音不大,那对鬼气森森的爷孙没听见。 闻时是个大高个儿,从来没受过腿短的苦。再加上娃娃的身体太软,很难作劲,他尝试了很久才翻身坐起来。 作为一个兴趣范围非常窄的成年人,他当然对这种洋娃娃没有研究,也没有兴趣。但是印象里,这玩意儿坐着的时候,都直挺挺地岔着短腿,像个v。 …… 他现在就是这么个憨批坐姿。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穿的不是裙子。 感天动地。 不过粉色背带裤依然弱智。 闻时低头打量了一番,满心嫌弃,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背抵着床脚歇了一会儿,抬头看向自己刚刚呆的柜子,顿时有些诧异。因为人偶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橱柜占据了大半面墙,上上下下一共四排,四排全是人偶。 有他和夏樵这种西式的,也有一些中式的,只是中式的那些全都没有眼睛。 这么看了一圈,闻时心里有点原谅谢问了。 他还是很讲道理的。 就傀术上来说,做得最好的人偶跟人只差一个灵相,本就是最容易附着的东西,像谢问那种半吊子水平,引到洋娃娃身上也无可厚非。 其实照片也很容易,但这间屋子里并没有照片。可能老人没有摆放出来的习惯,都收起来了。 这点倒是跟闻时挺像的。他的照片横跨了太多年,模样又丝毫不变,摆出来除了吓唬人没别的用处。 闻时坐着歇了一会儿,又活动了一下手脚,慢慢适应这种满身棉絮的感觉……然后开始找人。 他冲满橱柜的洋娃娃叫了一声:“谢问?” 说实话,这种对娃娃说话的行为真的很智障。 他忍了忍,又低低叫道:“谢问?” 房里一片死寂,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人呢?” “别装死。” “……” 闻时耐心见底,他正要提高音调再叫一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又到了房门口,还伴着楼下老人的嘱咐。 老人说:“再拿一卷棉线。” 小男孩的声音就在房门外:“噢。” 闻时左右看了一眼,没有别的躲藏地,便匆忙滑进了床底下。 正常情况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再吓人也做不了什么,但在笼里就不一定了。 说白了,笼是某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遗憾、怨憎、妒忌、欲望、恐惧等等……任何人的闯入,对笼主来说都是一种冒犯,哪怕是判官。 所以闯入者在笼里是危险的,任何东西被惊动了,都会有攻击性。 就好比闻时之前碰到的假“夏樵”,那就是对闯入者的恐吓,代表着笼主潜意识里的排斥。 在没弄清楚情况前,闻时不想自找麻烦。 这家的床是老式的,四脚很高,深色绒布罩子从四边垂挂下来,像帷幔一样把床底遮得严严实实。 闻时坐在里面,想等那男孩拿了棉线再出去。 然而整个房间一片寂静,始终没响起“吧嗒吧嗒”的拖鞋声。 闻时等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