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 琰王府,独门小院。 云琅盘着膝,坐在从天而降的铁笼里。 哄走太医后,云琅试了不少办法脱身,没想到萧朔这些年精进不少,竟都被结结实实堵了回来。 云琅不信邪,潜心谋划调虎离山,终于一举突破。 走到院门口,松了口气。 被笼子扣了个结结实实。 王府下人不少,时不时有小侍从抱着东西经过,偷偷瞥上一眼,不等他招呼,战战兢兢拔腿就跑。 玄铁卫沉默一如往日,牢牢以院门为界,既不后退一步、让云琅有机会出院子,也绝不向前一步,干涉云公子坐在铁笼子里赏雪。 热茶是被从笼子缝颤巍巍递进来的。上好的龙井,梅花瓣上积的新雪,小丫鬟拿毛笔一点点扫下来,拢在花瓮坛里,细细煮出来的三道茶汤。 斗篷是狐裘的,极保暖,绒毛洁白内衬大红,层层叠叠绣着精致章纹。 云琅坐在被从笼子缝塞进来的蒲团上,裹着从笼子缝塞进来的斗篷,捧着茶,问候了第二十七遍萧朔的六大爷, “王爷有令,云公子不出院门,便算是守规矩。” 玄铁卫被他拿雪球一砸一个准,仍岿然不动,守在院前:“一律不得干涉。” 云琅递过去杯茶水,脾气很好:“帮我把笼子打开,不算干涉。” 玄铁卫顶着脑袋上的雪,坚如磐石。 云琅诚恳道歉:“做假人放在窗前,迷惑你们,是我不对。” 玄铁卫巍然屹立,稳如泰山。 云琅:“三番两次扔小木条,触发机关,让你们徒劳结阵御敌了九次,也是我不对。” 玄铁卫不为所动。 云琅长这么大没道过这么多次歉,深呼深吸,压压脾气:“把太师椅拆成小木条,也是……” 玄铁卫打断他:“云公子。” 云琅没压住脾气,一个雪球飞过去,砸了他一脸。 玄铁卫抹干净脸上的雪,一丝不苟:“我等奉命在此驻守,要做什么,都要报给王爷定夺。” 云小侯爷已经困在笼子里赏了一个时辰的雪,豁出去了,铁骨铮铮:“那就去报!我还能把你们王爷怎么——” 玄铁卫:“侍卫司的人来了,王爷正在书房会客,不准人进。” 云琅微怔,抬了下头。 玄铁卫静了片刻,又道:“御史中丞来过,同王爷说了些话。” 玄铁卫:“那些话,是云公子叫他说的吗?” 云琅静坐一阵,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了两口。 玄铁卫静等一阵,不见他开口,想回到值守位上去,忽然听见云琅出声:“自然。” 玄铁卫皱了皱眉,看着他。 “我替你们府上挨了顿揍。” 云琅在蒲团上坐得累了,伸直双腿,往后靠在笼子上:“就白揍了?总得告诉你们王爷吧?” 斗篷毕竟不严,一动就跟着灌了满腔的风。云琅咳了两声,抹了抹唇角:“真像那些话本里说的,为他平白受了苦、遭了罪,还无缘无故憋着不肯说,自己忍着委屈?” 玄铁卫抬头,怔了下。 “近来话本都是这个调子,还有一夜风流,被风流的反倒心虚不占理、带着孩子东躲西藏的。”云琅嗤之以鼻,“有什么意思?就该找上门叫他负责,不能惯着。” 玄铁卫脸色变了变,俯身跪下来。 云琅没在意,他五年没和人好好聊过天了,不在乎对方是站是跪:“还有最近那些,鲜少风月,都是相顾无言泪千行,无聊得很……” 话音未落,忽然觉出不对。 云琅撑了下蒲团,别过头,正看见萧朔负手立在他身后。 一个坐在笼子里,一个站在笼子外。 相顾无言。 萧朔身后跟着面色焦灼的老主簿,再往远点,还跪了个瑟瑟发抖的侍卫司校尉。 云琅:“……” 萧朔不知听了多久,似是觉得有趣,仍颇有兴致地看着他。 云琅喉咙有点痒,轻轻咳了一声。 萧朔看他一阵,慢慢道:“哪种不——” 云琅一迭声咳出来,抬手掩了下,仓促打断:“王爷怎么进来的?” 云琅的笼子就堵在院门口,里面的人进不去,外面的人出不来,这才敢和门口的玄铁卫聊天。 一来,萧朔过去的轻功始终不如他。 二来,萧朔毕竟是王爷,在自己的王府里,从全是钉子碎玻璃的围墙翻进来,显然不很合适。 云琅心思斗转,暗自斟酌萧朔如今身手进益到了什么地步。 他早晚要走,玄铁卫护卫王府尚可,机变却毕竟弱了,难以放心。倘若萧朔自身也有一战之力…… “走到后墙。”萧朔道,“恰巧看见一个窟窿。” 云琅:“……” “岔口尚新,像是被人扒的。” 萧朔饶有兴趣,不紧不慢:“可惜有碍观瞻,进来后,便叫人堵上了。” 萧小王爷长这么大,第一回 见墙上的洞,有些新奇:“堵上不要紧吧?” 云琅费尽艰辛大号土拨鼠一样扒了两个时辰,深吸口气,慢慢磨牙:“不要紧。” 萧朔点点头,抬了下手。 两个玄铁卫将那个侍卫司校尉拽过来,扔在雪地上。 云琅低头,看了看,轻蹙了下眉。 “侍卫司来人,说——” 萧朔慢慢道:“经查证,此人与你有仇,为泄愤,曾潜入狱中对你动用私刑。” “侍卫司说,将此人交予琰王府,任打任杀。” 萧朔:“冤有头,债有主。” 云琅握着茶杯,眉峰一点点蹙起来,抬头迎上萧朔漠然视线。 回京之前,他已六年没见过萧朔,也清楚对方和自己记忆里定然大不一样。 他在萧朔眼底寻不到丝毫温度,幽深岑寂,冷得像是深渊寒潭,连水花都激不起来半个。 “……替罪而已。”云琅转了转手中茶杯,收回心神,“算不上债主。” 萧朔:“谁算得上?” 云琅心中微沉,倏而抬眸。 萧朔神色平静,像是丝毫不觉得自己问了个什么要紧的问题,看了看他神色,叫过玄铁卫:“打开笼子。” 云琅一时看不透他,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扯了下嘴角,撑着站起来:“侍卫司那么多人,过了这么多日,记不准了,哪知道谁算得上……王爷问个别的。” 萧朔抬眸看他:“别的?” 云琅很大方:“对。我知无不言。” 萧朔看他半晌,笑了笑:“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云琅拍胸口保证:“只要——” 萧朔看着玄铁卫挪开铁笼,不经意道:“那日你将我灌醉后,做了什么?” “……”云琅:“啊?” “景王叔年纪大了,府上人丁始终不旺。” 萧朔道:“听闻我府上添了对龙凤胎,甚是艳羡,问我诀窍。” 云琅:“……” 萧朔:“环王叔也想知道,还特意遣了房事嬷嬷来学。” 云琅:“……” 萧朔不紧不慢:“卫王叔——” 云琅咬牙,一瞬几乎想厥过去问问先帝,没事给萧朔生这么多皇叔干什么。 “既是替罪,直接砍了,平白增府上杀孽。” 萧朔话锋忽而一转,回了正题:“不该无端喊打喊杀。” 云琅心说你还知道,也不看看京城琰王能止小儿夜啼的传说是怎么来的。深吸口气,抓紧时间点头:“烫手山芋,不如——” “不杀。”萧朔垂眸,打量着脚下校尉,“我又不高兴。” 云琅莫名其妙,瞪了他半晌,才发觉萧朔像是没在开玩笑。 虽然不清楚缘由,侍卫司找麻烦,受刑拷问的是他,不高兴的确实是萧朔。 云琅扶着笼子,静静站了一阵,胸口蛰得微微一疼。 “要怎么……” 云琅耐着性子,缓了语气:“要怎么,王爷才能高兴?” 萧朔看他一阵,道:“那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