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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妈:“只是小姐手里捏着一封信, 都揉皱了, 怎么都不肯撒手。阿圆好劝半天, 说是洗澡要弄湿了, 她才放了手。老爷想看这信么?” 鲁妈将一张薄薄的旧宣纸放在桌面上。揉的破了好几处, 还沾了一点雨水。 卢嵇拿过来, 扫了一眼。 信的题头是朝雨的笔名, 轻尘。 对方的信似乎是从燕京大学寄出来的。 “听报社的朱兄说起,论证凉州是否在五胡乱华后遗留中正汉统之文的作者, 居然是一位年轻女子。此论对于论证隋唐制度广博纷复背后的渊源极为重要。私以为隋唐之前,北齐之制源于汉魏, 然依君之所见, 东晋以降之文化,保存于凉州一隅,后传入关陇境内。此可谓隋唐政治渊源之论中第三源。” “轻尘君参读大量天竺佛教释经以作辅证, 国内能够通读梵文之人甚少有之,又有如此坚韧细致的考察精神,使人不得不好奇轻尘君身份。据我所知,国史界内有这般能力的教职员,多在北京天津与上海的知名大学内,我遍处询问,未能寻得结果。朱兄不肯多说,只说轻尘君是天津女子。” “北京已有千名学生被捕,九日天津召开公民大会,我与校内其他老师意欲一同前往,若轻尘君也在天津,可否寻得机会一见。关于国史自然也有问题想要探讨,但我更想结识轻尘君这样的中国女子。学生运动期间,勇毅沉着的中国女子我已目睹不少,然京津的学术界,更缺轻尘君这样的女教员,这样的女研究者。” “一直以来用着笔名,但既然诚心想要一见,不得不自报家门。我姓迟,名林。现于燕京大学文科系任教。若轻尘君有意愿,可到报社一见。” 卢嵇看着信,冷笑道:“姜观今日又打她一顿,还将书扔出去,就因为这样一封清清白白的信?他自己在外面玩女人,流连许多日都可以不回家,就因为这样一封信——却还来教训朝雨?!” 江水眠都觉得卢嵇已经怒到要砸东西了,他也只是抬起手来,强忍着怒火,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道:“鲁妈,你去把房间腾出来给她,挑最软料子的衣服给她。从今儿起,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家门来找她,就是徐金昆来也不行。” 鲁妈点头下去了。 江水眠还是第一次瞧见卢嵇如此模样的杀人,他面上笑嘻嘻惯了,今日从姜家回来一路上便没说话,脸上面无表情的坐着。江水眠有点怕也有点担忧的望向他,卢嵇站起来,拎起她来:“回去睡觉吧,折腾这么晚了。” 她被拽去睡觉,卢嵇还是没忘了给她读点故事,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她都听腻了的伊索寓言,强撑着精神给她念了两页。 江水眠心道:卢嵇到底当她才几岁。 她两只手抓着被沿,乖巧道:“没事,我可以自己睡着,你也去休息吧。” 卢嵇也确实有点念不下去了,疲惫的揉了揉脸,拍拍她,关灯走了。 江水眠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卢嵇忽然站起来杀人的样子,想的都是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却又轻轻放下的手。 听说卢嵇身在国外的时候,徐朝雨几乎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中唯一一个给他写信的人。昨日卢嵇还说万不能让徐朝雨像他母亲那样,今日就掀出了血淋淋的这几年生活。卢嵇不可能不自责。 或许中途短暂的睡着了一会儿,天微微泛蓝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爬了起来。 外头还在下雨,天气有点湿冷,江水眠裹了外衣穿着拖鞋下楼。 楼内静悄悄的,一楼的客厅里铺满了书页,正摊平阴干,客厅的一张桌子上摆着台灯和厚厚几本书。侧面一扇窗子推开了大半,外头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深蓝色的叶片被雨水击中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卢嵇光着脚,坐在窗沿上抽烟。 江水眠踮着脚尖,踩着书页之间的缝隙走过去,就像是穿过秋天时家里晒萝卜条的庭院。卢嵇似乎在发呆,望着窗外,烟笼罩着他的脸,没听到江水眠的脚步。直到窗子被推开了一点,江水眠坐在了他对面,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色还是别的,他看起来很累。 卢嵇伸手摸了摸她的短发:“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对不起……我,我怎么能在你面前开枪呢。是不是吓到你了。” 江水眠摇摇头:“不要紧。我不会怕这个的。你在做什么?” 卢嵇:“我看看能不能抢救几本书出来。” 江水眠转头,桌子上的台灯下,一些撕碎的内页被抹了清浆糊的细条白色宣纸黏合在一起,被白色宣纸挡掉字迹的地方,卢嵇用钢笔描了出来。他似乎整理修复到一半,累了才坐在窗台上吸一根烟。 江水眠道:“你看起来很忧心。是凑不出八十万大洋么?” 卢嵇笑了笑:“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不过你放心,我敢答应,就拿得出来。” 他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江水眠就坐在他对面,他连忙就想掐了烟。江水眠却忽然道:“我想尝尝。” 卢嵇一愣:“什么?” 江水眠眼神看向吸了一半的烟。 卢嵇摇头:“不行,你才多大。什么不好你就想着学什么。” 然而就看着江水眠白皙的小手一伸,他只感觉她凉凉的手指从他指缝里掠过,烟就已经在她手里了。江水眠蹬掉拖鞋,窗台有些窄,她光着的双脚只能放在他膝盖之间的窗框上,分开的柔软嘴唇漫不经心——说不上是熟练还是装模作样的含住烟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