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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原冷冰冰地打断他,“她有喜欢的人了。” 陈郑川大惊失色,脱口而出一句,“是外遇?” 陈原刚想说不是,可是他不想让陈郑川继续过问,于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倒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不知道。” 陈郑川低下头,淡绿色的茶水被微风推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 陈原僵硬地转过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陈郑川刚想说我是你的父亲,是你的家人,可随即便意识到自己大约没有资格这样说,所以这一句话拐了个弯,重新被他吞回喉咙里。 陈原向后靠在椅背里,视线在山腰上光秃秃的树杈上跳来跳去,不远处的电线上站着一小排麻雀,远远看过去就像一连串黑色的省略号。 “你怎么也在这里?”陈原叹了口气。 陈郑川的两颗眼珠在眼底里转了半圈,他先朝陈原看了一眼,继而低下头干笑两声,“这不是过春节了嘛,我来看看你妈。” “你多久来一次?” 他发现父亲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哪里有茶水供应,椅子存放的房间在几楼,陈郑川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 “没多久……”陈郑川支支吾吾道。 “半年?还是三个月?还是每个月都来?” 陈郑川低头一个劲儿地抿着茶水,“我有空就来看看……”他在后脑勺上无措地抓了抓,声音低低的,“反正我早就退休了,我就在山脚下租了个小房子,自己平时买点菜做做,日子过得挺舒服的……” “你在这里租了房子?”陈原眉心一皱。 陈郑川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想要扯个慌,眼皮几度掀起又垂下。儿子的眼神十分冷淡,甚至带着一点讥讽,陈郑川不喜欢看他这样,甚至对此有一点惧怕,此时的陈原像极了他的母亲。 这早已不是陈原第一次发现这种事,每次陈郑川都会道歉,他会低下头小声说自己心里有数,让陈原不用担心,每次都保证自己下次绝不会再用自己的热脸贴冷屁股。现在好了,陈郑川是明明白白要在这里安家了,陈原听得气不打一出来,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你以为自己被会她需要吗?她都不记得你了,你还在这里给她端茶送水,你能不能别自我感动了?” “我怎么啦?”陈郑川不甘示弱,抻着脖子叫道,“她现在病了,这是我的责任,一日夫妻百日恩……” “这怎么就成了你的责任了?”陈原再也控制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声骂道,“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陈原想让他走。离开王雅丽,他会有更好的人生。 陈郑川仰起头看他,慢吞吞地嚅动着起皮的嘴唇,“你怎么这样说话?” “我不该这样说话?那你来教教我,来,你来教我说话,你这么会说话,当初法庭上为什么不多说两句话?” 陈郑川顿时语塞,如同被人一脚踩断了软肋,许久才从胸膛里挤出一个,“对不起。” 他似乎总是在道歉。离婚时他这样对陈原说,走下法庭时,他也这样对陈原说。陈原进入大学以后,王雅丽说国外的小孩一到十八就独立了,要自己打工赚学费,还要自己找房子住。陈郑川给陈原偷偷交了一部分学费,后来又向他道歉,说自己没用,钱存得不多,陈原什么也没说,把钱一分不少地退了回去。 “她很在意你的……”陈郑川小心翼翼地说,“她其实很在意你的。” 陈原一愣,垂下眼冷笑一声。他气自己未免把对母亲的怨恨表现得太过明显,明显到这个从未有过作为的父亲都能看透。 “你在可怜我吗?” 陈郑川连忙从椅子里站起身来,慌慌张张地解释着,两只手举在半空中微微颤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可怜你,你知道我不会说话……” “别说了!爸,别说了。” 今天气温不低,陈原双手抱臂,却仍旧觉得今日的风十分凛冽。陈郑川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一样,头颅压得极低,好似随时就要折断,他沉默地望向地面,雕像般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原已经比父亲高出许多,陈郑川低垂着头,他便能轻易看到对方谢顶的头皮。尽管父亲已经努力将发际线和鬓角处的头发一齐往前面梳去,可是这样却依旧盖不住他的头皮。陈原几乎是顷刻间就没了脾气,他何必要对他发脾气? “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了。”陈原率先打破了沉默,“有空再联系吧。” 陈郑川点点头,跟在儿子身后一言不发地下了楼,送他到养老院门口。 下山的班车马上就要开了,上车之前,陈原对他说,“我这次没来得及买多少东西,就拎了袋橘子过来,你让人给她剥了吧。” 陈郑川赶紧点点头,连连应道,“好,好。” 眼看儿子就要上车,下一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陈郑川忍不住追上前,又有些胆怯地停下脚步。他发现陈原似乎又瘦了,或许离婚对他的打击太大了,陈郑川心中不免有些酸楚,他轻声唤道,“陈原!” 陈原回过头看他。 “我希望你能高兴……”陈郑川颤抖着双唇,“我希望你能幸福。” 斜阳将陈原的影子拉扯得又长又细,他侧过脸望着父亲看了半晌,突然苦笑一声,道,“连我妈都不喜欢我,还有谁会喜欢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