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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后,一道遗旨,让最得宠的娴贵妃三尺白绫殉了葬。漫天的白色纸钱和纷纷扬扬的大雪,成为慕容修十六岁那年的冬日里最鲜明的记忆。就在登基前一刻,慕容修整个人仿佛仍在一场荒唐而惨烈的大梦里未曾醒来。孱弱而无助的少年,简直就是被捆扎在镶金绣龙的绛色冕服里的一个苍白的纸片人。晏长清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努力想把自己的热量传给他。 别怕,一切都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慕容修却一把反握住晏长清的手:“哥哥,我也可以保护你。” 晏长清笑了,其实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半岁的弟弟,这两年已经长得不比他矮了,可是他还是以兄长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慕容修的肩膀。他知道,门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准备好了吗?” 慕容修深呼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准备好了。” 打开大门的一刻,寒冬凌冽的风夹杂着大片雪花迎面刮进来。山呼海啸直冲进来,高高的九龙白玉台下,整整齐齐跪着数不清的王公大臣,将军侍卫。从高台上看去,他们每个人,不过是拇指大的黑点,但是正是这些人,汇聚成了燕国最核心的,最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可以臣服于威严的帝王,也可以随时推翻孱弱的君主。 晏长清有些担忧地回望过去。却只见慕容修紧绷着脊梁,站得极挺直,不曾在百官面前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懦。雪花扑扑地吹打在他的脸上,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脸,还是雪花更苍白。 直到百官朝拜,纷纷跪地,口呼万岁的时刻,晏长清才注意到慕容修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淡淡的血色。 晏长清走下九龙台,和其他臣子一样,披着大氅,跪在雪地里,他三叩九拜后才缓缓抬起头来,正不偏不倚迎上慕容修投向这里的目光。 高高在上的少年天子,在接受万人之上的至高权利时,第一个看向的人,是晏长清。 慕容修垂眸,薄唇微动,虽然离得很远,但是晏长清立刻意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你我,是君臣,也是兄弟。 高高的朱红色的宫墙下,两个小小的少年,在月下对着娴贵妃宫外的海棠花树相拜,立下了郑重的誓言。 但是现在,他们依旧可以回到当年的那个时刻吗?他们还可以是兄弟吗? 那个年少时,那个天天追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长清哥哥”的小阿弟,是什么时候不见了呢? 见晏长清迟迟不答话,只用一双如黑宝石般的眼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静静地打量着自己,仿佛在看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慕容修心中闪过一丝慌乱,道:“哥哥怎么不说话,昨晚睡得不好吗?” 晏长清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半晌,他终于开口。 “你,会做梦么?” 见晏长清用了“你”而不是“皇上”,口吻似是在关心自己,慕容修眉色顿时舒展。 原来长清不生自己的气吗?他还是关心自己的,不是吗? 慕容修语气里带了几分欣喜:“哥哥一走数月,朕——我担心不已,夜里总是梦到哥哥呢。” 晏长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难道就不曾梦到别人?” 慕容修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温馨的往事,柔声道:“也曾梦到几次母妃。咱们还像小时候那样,绕着我的母妃讨要小玩意儿,母妃还总是偏心你,气得我直哭,不过最后啊,哥哥就像当年一样,总是把所有的宝贝都给了我。” 晏长清黑眸中似有微澜泛起,但仅仅一瞬,就被更刻骨的情感取代。 他的胸膛中,有一团火焰,无时无刻都在静静地燃烧着,每一寸炽烈的火舌,都在焚烧着他的心。是从未有过的无措,是深入骨髓的愧疚,是满头的不解,是满腔愤懑。 “我和皇上不同。我每逢做梦,总是能梦到许多许多人。” 似是意识到了晏长清的话里的意味,慕容修眼中的柔情稍减,挑起一边眉毛,有些好奇的样子:“哥哥都梦到了谁?” 慕容修这一瞬好奇而带几分天真的表情,酷似他十二三岁时的少年模样。 晏长清看着他的表情,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我梦见,七八岁的幼童,大声哭嚎着想要唤醒死去的母亲。我梦见,满身是血的村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护着身下的妻儿。我梦见,满头白发的老妪,颤颤巍巍地为自己的儿子的墓xue盖上最后一抔黄土。我还梦见,我大燕最忠心和勇敢的将士,瞪大了眼睛,倒在自己人的刀下,死不瞑目。” 晏长清静静地看着慕容修的脸,眼光是那样的陌生和冰冷:“皇上,你就不曾梦见他们,不曾在深夜里,听见他们在耳畔的哭嚎吗?” 慕容修蓦地变了脸色,颤声道:“哥哥,你怨我,是吗?” “怨”? 晏长清喃喃道。他怨慕容修吗? 其实这几日,在伤病带来的混混沌沌中,晏长清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作为臣子,他无法去怨皇帝,只能悲愤。 作为哥哥,他不忍怨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更多的,是心痛。 “对不起。慕容修垂下眸:“朝中大臣对此事不依不饶。我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