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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花了不少时间,终于从漫无目的的插科打诨中脱身。 直到谢默斯喝得醉醺醺的,连舌头都打不直,趴在桌子上唱着跑调的童谣,引来其他醉汉善意的哄笑,“协会编外”的赏金猎人才站起身,面不改色地离开酒馆。 摸了摸钱袋现在的分量,路易斯暗自叹了口气——他倒是不缺钱,也不心疼这种可以随时赚回来的身外之物,但被谢默斯喝掉这么多,路易斯总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冬季的玛伦利加很早就暮色四沉。 路易斯习惯性地踱到城市另一边的墓园。就像神殿里教士们的早课晚祷一样,他每日都去探望逝去多年的母亲,哪怕只是停留很短的时间。 反杀那名赏金猎人后,他没忘记把凶器——艾德里安的匕首带走。不然,匕首上的托雷索族徽将直接把箭头指向飞狮公馆。 被流浪汉搜刮一空的尸体已经被城市守卫带走,安放在停尸房里。路易斯猜测,协会应该已经认领了死者的身份,但即便猜到了凶手是谁,鉴于路易斯手中握有的把柄,加以“正当防卫”的说辞,楚德等人恐怕也不会再追究此事。 事发时周围无人目击,对守卫来说,这就是一桩没有头绪的悬案,侦破的概率很小,大概只能不了了之。 墓园离兵营不远,路易斯因此看到了轮值后返回营地的守卫。其中一人远远地向他点头致意,头盔挡住了面容。路易斯认为那应该是辛西娅。 地面上还留有血迹,只是已经渗进深色的土壤。祷告天使像的翅膀边缘也被箭矢刮出一道浅浅的划痕,一般人恐怕很难发现。 再走几步,就到了安妮丝·科马克的墓前。路易斯低下头,发现那里多了一样东西,映在白雪和石碑间十分显眼。 那是一束新鲜的鹤望兰。色彩艳丽的花瓣笔挺地竖起,颀长的花梗上系着素雅的白色丝带,丝带上布有细密的流纹。在这个冰雪封冻的季节,恐怕整个半岛的野地上都很难找到一枝盛放的花朵,只有精心经营的暖房才能供养这些从海外引入的名贵植株。 路易斯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艾德里安的身影。 “……应该是那孩子带来的吧。” 索菲娅有侍弄花草的喜好,飞狮公馆也建有供它们过冬的暖房,说不定艾德里安还会在闲暇时帮着浇浇水、剪剪枝。 路易斯想象着这个画面,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一丝微笑。 共同度过的这一个长夜里,路易斯告诉了艾德里安许多事情,相当一部分是他从未想过与人分享的秘密。关于他自己,关于母亲和生父,还有六年前一度引起轩然大波的奴隶船事件。 面对这些一股脑涌向自己的秘密,艾德里安或许有过彷徨和动摇。但他还是对路易斯说:您的信念一直都没有改变。 ——这太好了。 艾德里安的神情是如此真挚,以至于路易斯几乎要为曾经的放纵不羁感到愧疚。因为这个年轻人的存在,他看到了原以为不会出现的希望。 等春天来临,玛伦利加或许也会焕然一新吧。 抱着难得乐观的想法,路易斯伸出手,再次替母亲拂去墓碑上的雪花。 大陆西南端的海面上,女武神号正驶向长途航行当中的“休息站”——一座和玛伦利加类似的海港城市。 那将是女武神号直奔洛格玛地区前,最后一个临时停靠的地方。 天气晴朗、风向正好,平静的海面帆影稀疏,视野尽头已经出现了陆地的边缘。碧波抱着船体轻轻摇荡,就像困倦的母亲有气无力地晃动摇篮,催促聒噪的幼儿尽早安睡。 就在这“充满温情”的摇晃中,萨缪尔坐在船舱房间里,正给索菲娅写信。海格站在旁边的书架前,翻阅几个世纪前留下的陈旧手稿,时不时瞥一眼桌前的萨缪尔。 在漫长的航行中,始终和对方共处一室,这对海格和萨缪尔都是一种考验。 “……你怎么还没写完。”海格“啪”的一声合上书,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句。 萨缪尔摇摇头:“我这是预备遗嘱,肯定要写的尽可能详细,不给别人留空子。” 海格十分不屑:“我又不是没写过遗嘱。一份给教区长,一份给教团总部,干脆利落地把后事交代完,甚至用不上第三张纸。” 萨缪尔刚写完一段,又另起一行,开始说明玛伦利加地区产业的继承序列。 面对海格的质疑,他平静地反驳:“托雷索家族不比你们教团,没那么同心同德,我怕索菲娅控制不了局面。如果我们遭遇不测,艾德里安还得做好接手工作的准备。” 海格眉头紧锁,也不知是在为哪件事耿耿于怀。 他抱着手臂,再次催促:“那你赶紧写,在离港前交给信使送回玛伦利加。女武神号不会在港口停留太久,装完必要的补给就走,你我也最好不要下船——这座城市对教团可没有玛伦利加那么友好。” 教团已经失去了对库诺大陆的控制力。也正是因此,他们亟需一次光荣的胜利,以证明教团权力的神圣性与合法性。 找到圣器,终结灾变,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胜利了。 但越是靠近目的地,海格就越感到焦虑:他不知道这次远行将把他们带到怎样的终点。 等这一切结束,萨缪尔又会如何呢?海格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