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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话到嘴边,她却笑了,柔声柔气道:“阿姐倒是想起一桩陈年往事。还记得至和十年初,兄长不知从哪里捡来一条病狗,模样是很好看的,只是病得厉害,阿姐闲来无事便养着它玩儿。那狗通人性,时间久了阿姐越来越喜欢它,结果没等到冬天第一场雪,它还是病死了。” 伊藤玲奈愣了半天,才意识到伊藤美咲是将沈长河比作了那条病死的狗,叫她不要投入太多感情。她难得地没有低眉顺眼,甚至直接发了脾气:“他不是狗!” 说完这句任性的话就后悔了,随即俯了俯身:“阿姐,我先出去一下。” 伊藤美咲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是狗,也是只猫。”旋即想到沈长河那双大而深邃的绿眼睛,嘴角扬起一个迷茫的弧度:“确实更像猫,一只让人看不透的绿眼白猫。” 她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真的一语成谶。短暂地好了没几天,沈长河的病就又犯了: 这次更惨,连着疟疾带毒瘾一起发作,西洋来的御医直接下了病危通知,说是器官功能衰竭,基本上救不回来。法尔哈德亲自来看,确定人真的不行了,这才沉默地挥了挥手,给了手下人一个直截了当的暗示。 不多时,沈如风就被带了过来。她一直在流着泪,但脸上却是笑模样,一哭一笑的强烈对比之下甚是令人毛骨悚然。她握着沈长河的手叫了声哥,却没说别的什么废话,就这么手握着手直到后者咽下最后一口气。于是法尔哈德很快就放她走了——不是让她回去候审,而是直接让她回自己的国师府,赦她无罪,放她自由。 相比沈如风的冷静,法尔哈德自己反倒十分失态。他送走沈如风,自己却疯了一样地干嚎了一通。完了,全完了,当年父王亲手把亚罗斯教主推上绝路,今日他自己又亲手把亚罗斯教主的儿子给逼死了——早知道会是这个结局,他就不关着他了!让他回西南去,以后见了面顶多被不带脏字儿地骂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可好,好好的人被他活生生地关死了! 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法尔哈德丝毫都没意识到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沈长河一死,西南军政府必然乱成一团,他就可以乘胜追击、反败为胜。再加上由此引发的秦国政坛震荡,高昌必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么件天大的好事从天而降,他竟然完全视若无睹,看得伊藤美咲对他的智商有些不忍卒睹:“陛下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当务之急是尽快处理尸体以免让疟疾传染开来。” “处理尸体?”法尔哈德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尖叫道:“我不要!谁也不许动他,听到没有?!” 他一发疯,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了。一片死寂之中,伊藤美咲温柔地继续劝道:“可是,人的尸体是会腐烂的,您这样留不住他。”没等法尔哈德跟她发火,又接上一句:“我们东瀛倒是有一种秘术,能保证尸体长久不腐,只是不知陛下……是否愿意让美咲带走他了。” 大秦合众国历二十六年,三月初。 凉州因为地处南境,天气虽然还是冷的,可树上已经长出了些许嫩绿的芽。李云凌率领留守的滇军足足坚持了一个月,硬是没丢哪怕半座城池。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有眼,那些来犯的百越军团这个节骨眼儿上居然也染了天花——在人员大规模聚集的情况下,天花传播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只用了几天就灭了他们几个营的兵力! “李秘书!”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还在城头上迷迷糊糊镇守的李云凌被欢呼雀跃的张俭之叫醒了:“撤了。他们撤了!全撤走了!” “真的?”李云凌惊喜得险些一个跟头栽在地上,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就因为瘟疫?” “不知道,可能定北王那个老狐狸觉得没必要打下去了。”张俭之马上递给她一副望远镜,她这才看到:原本把凉州城围得跟个铁桶似的百越军团真的连夜消失了踪迹、而且消失得悄无声息。 得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凉州城里就跟又过了一次年似的。紧接着,又有一个更大的好消息传了过来—— “天花疫苗试验成功!大洋国医学专家证实,牛痘确实可以从根源上使人体对天花病毒免疫!” 各大主流报社纷纷报道了这个好消息,而公众自然而然地也要关注另一件事:这次实验与两个月前提出牛痘防疫法的沈长河将军,有没有关系? “沈长河先生是这次试验结果的提供者。”在采访中,发布这一研究成果的大洋国专家如是说:“从接种牛痘到产生抗体、再到以身试险主动感染天花病毒,沈先生的勇气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那么请问,您是怎样和沈将军接触上的呢?”有记者如是提问。大洋国专家蔚蓝的双眼黯淡了下来,答道:“我曾在中陆高昌帝国被聘为皇家医师,有幸结识了沈先生,所以……” 此言一出,举世震惊。此前沈长河被高昌强行扣留的传闻立刻变成了现实,现场直接炸锅了!一片混乱之中,又有人七嘴八舌地问:“那么沈长河将军现在还在高昌吗?” “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喧嚣戛然而止。医学专家神色之间有些惋惜,缓缓道:“我最后一次见到沈先生的时候,他已因罹患恶性疟疾停止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