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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怀松了口气。 这口气是真的如释重负,将他的一直绷在弦上的神经都放松了,内心是一片寂静的平和。 他其实原本没打算将此图拿出来的。 李云赋有才华,有出身,虽然此次可惜了点,但日后总有机会。 牺牲他一个,便能成全自己,也不会沾惹上宋阁老。 幸好及时悬崖勒马。 …… 宫门长廊上,文通慌慌张张的走着,左右顾看,似乎想寻一个无人的角落。 突然,撞上了一个人。 他抬头一看,吓得立马跪下,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 “下官该死,冲撞了侯爷!” 他语气又急又快,柳长泽瞥了他一眼,憔悴又单薄的身形,瑟瑟缩缩的不成样子,沈是怎么和这种人厮混在一起。 像看到了一只白蚁爬上了遒劲长松的枝干,在苍翠的叶盖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 柳长泽嫌恶的用靴子点开了他说:“图呢。” 文通本就心虚,这一语激的他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呆滞在原地。 柳长泽皱了下眉,似乎失去了所有耐心。 阿良没什么优点,大概就是察言观色特别厉害,立即上前按住文通搜寻起来,从他袖中找出了一幅长卷。 阿良交给了侯爷。 柳长泽等了两秒,不太愿意碰,还是一把伸手打开看了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竟破天荒的笑了下。 虽然极其短暂。 但阿良看到了。 阿良以为,这个翰林侍讲,大概是活不长了 没想到侯爷直接走了。 步伐还很快。 柳长泽吴带当风从文通身边过的时候,文通听到一声轻慢的语气:“你是个蠢人,他比你更蠢。” 蠢人,是说他明明下了药,又怕出事去偷图吗? 文通不知道什么意思,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柳长泽健步如飞,在翰林院附近截到秦怀的时候,还有些气息不匀,他极力克制着,整个脸更肃然了些。 秦怀不知何意,两手拿着托盘,向前倾了下身,以示行礼道:“下官见过侯爷。” 这个举动,倒是方便了柳长泽,他眼尖的从袖口看出了不自然的摆动,直接从他袖中钳住了一角卷轴。 白色的画纸从绯红的官服里露出半截。 秦怀顷刻像点燃的炮仗,腾出一只手来试图去抢,但柳长泽动作太快了,秦怀见物已在他手中,便指着他骂道:“皇宫内院,你竟敢如此狂妄无礼!” 可半分也没威慑到柳长泽。 “圣上将监工择人之重任交于秦掌院——”柳长泽直接打开图纸亮在他眼前:“掌院就是这么答覆圣恩的!” 秦怀愣住了,一直在袖口的图,怎么被换了。 是沈少卿? 不对,他分明还看过的,后来陆续来了几个翰林交图…… 难道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依附他一只手承力的托盘,上面的卷轴早已摇摇欲坠,有一卷在不经意间,掉了下来。 柳长泽眼疾手快的接住,将它放回原处。 秦怀不愧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失控的神情不过一瞬便恢复了,被换了更好,他便可以心无芥蒂行事了。 他说:“兴修水利,乃家国大事,还请侯爷避嫌,不要摄政。” 他语气平平,说出来的话,却是死罪。 柳长泽不为所动,反而从阿良手中取来一卷图纸,展开了一角给掌院看。 “你从何得来!”秦掌院瞳孔震荡。 “家国大事。”柳长泽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掌院为官多年,竟也能被人移花接木了,是失误,还是刻意为之?” 秦怀心神俱乱,他没有故意为之,但确实放松了警惕,或许他潜意识里,正是这样希望的…… “翰林名有素,墨客兴无违。你既然身为翰林掌院,自当顺应礼法,修身正形,为天下才子做表率。” 柳长泽嗤笑一声:“而你如今无愧于心了吗?” 秦怀是个有良知的人,只是抉择天平,在面对轻如鸿毛的牺牲和无可计量的损伤时,不可免俗的选择了捷径。 他很惭愧。 被人指出来,便更加羞愧。 秦怀在朝堂对骂时候没红过脸,在翰林院传课授道时没红过脸,在给言官滔滔不绝宣扬思想时没红过脸。 而此时,他耳尖、脸颊、脖颈,一片通红。 翰林院是国家栋梁的根基,而掌院都不正,家国何以稳。 秦怀眼中有泪,挤在眼角斑驳的鱼尾纹上,显得很沧桑的样子,他拱手,诚心诚意的向这个多年的死对头行了一礼说:“侯爷一语点醒梦中人,下官不胜感激……” 柳长泽没正眼瞧他,反而怕他不够清醒,下了一剂威胁的猛药。 他将李云赋的图纸塞进了秦怀的袖口,替他正了下道:“秦掌院有人敬你傲骨嶙嶙,给机会你转客为主,你若不明白,本候便替你珍惜,帮你上奏。” 这是逼秦怀别无选择,也是他本心的选择。 秦怀虽然心里感激侯爷,但这不代表侯爷是什么好人,他为了加大圣上的忌惮,不得不拉着柳侯爷一起下水,将这件事重心扯远,让圣上的天平,向旧党倾斜。 即使不行,也要为破除新党势力,埋下暗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