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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凛冬将去 市井上赶早的商贩,有几家已挂起了一排小小的灯笼,年画和春联摆满了摊子,也有小童举着纸糊的红锦鲤迎着风跑动,灌得锦鲤肚子圆鼓鼓的,新春将至的氛围浓烈起来。 宋阁老正在含饴弄孙,粉嫩的幼儿头上用红头绳扎着两个小包,牙齿缺了几颗,透着风说:“阿公,今日眉头不皱,是心里有事吗?” 宋阁老愣了下,近来朝堂新政推行有所缓力,柳家也颇为安分,所以思虑也少了些,听这童言童语,倒觉得好笑:“阿公无事……” 小童嘴嘟的老高,一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敲着脑袋,像足了宋阁老常日的姿态,他不解的说:“可昨日紫竹轩的侍女jiejie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阿公为何不上心头呢……” 宋阁老突然站起,脸拉的又黑又长,对老管家训到:“你速去将此放孟浪之女给我逐出府,居然往小公子耳边传这些歪诗艳语,若坏了气节根骨,如何是好?!” 小童怯懦的不敢吱声,一双蓝蓝水水的眼睛,眨巴的看着宋阁老,感觉比见到夫子还要拘谨些。 “奴,这就去办。”老管家递了名帖上来:“阁老,李给事来了。” 宋阁老看了眼门贴上筋骨俱备、笔力劲挺的方正楷书,字如其人,他脸色缓和不少,对小孙子说:“你去把《弟子规》抄三遍,明日我来查你。” 宋阁老往前院去,李云赋正手执长卷,等候多时,不待云赋起身行礼,他便沉声道:“君子言利,取之有道;君子求名,名正言顺。若是有关治水之事,你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老师高风峻节,学生岂敢以此龌龊之思,污了老师视听。”李云赋双手并于前,恭谨作揖:“今日前来,确实有一事不解,烦请老师解惑……” 李云赋展开了卷轴,是一幅毫无偏差的“通济引渠图”,宋阁老自是一眼便认了出来,他感叹道:“临摹的惟妙惟肖,真如拓印一般。你说与治水无关,又为何带它而来?” 李云赋用笔圈了一下洛江上游的狭口:“学生观水势流向,此峡口不像天然形成,而且恰好下方又有一山峰像刀刃劈开了河流,像故意将水支分了内外。而我翻阅太傅之图,并未发现人工修筑的注辞……” 宋阁老脱口而出:“葫芦口……” 李云赋惊讶:“老师知道?原来真是我记错了……竟没把如此重要的峡口给记下来……” 宋阁老顾左右而言他:“运河必经之所,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 “此处分支居多,关口狭小至极,加之没有标名。”李云赋摇头:“是以,学生一直未发现此地有峡口,还是沈少卿提点的。” “他怎么寻到这里的?”宋阁老问。 “沈少卿说太傅原稿有备注,可惜学生马虎,竟摹忘了这一点……” 宋阁老向外踱步,他看了眼地上的尘土,目光深远的像远望去,高高的围墙遮住了他一半的视线,唯剩下一片湛蓝的天空。 “云赋,你有何想法?” 李云赋垂首告知:“此处地势高起,又有天然峡口,川流被迫汇集到峡口后,再突然变宽,水势便会缓慢下来。因此不会出现洪水喷发现象。” 李云赋的手落在了高耸的山脊上:“此处形肖‘鱼嘴’,将河水分为内外支流,而内流靠近城中平原,外流不受所限。” “学生以为,可以垫高内流,压低外流。如此当水流缓慢时,便会往内侧多蓄一些水,灌溉农田,保证春耕用水,恩泽千尺。由于‘鱼嘴’的弯道形状,当水流湍急时,凶猛的水势冲击弯道,会导致洪水向外侧倾斜,不会祸及内侧城中百姓。” 宋阁老拊掌称赞:“分四六,平潦旱。无坝引水,巧夺天工。实乃千秋万代之妙策。” 李云赋面露笑意,难道有些孩子气:“让老师见笑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云赋啊,你没有记错……”宋阁老长叹一口气:“这个葫芦口,确实不在原稿之上。” “那为何……” 宋阁老口吻怀念的说:“这个葫芦峡口,确实不是天然形成的,原本是一座小山,横断了江流。我和子卿年少轻狂,认为此处若通必大有裨益,便头脑发热,点火烧岩,生生炸开了这座山……” 李云赋睁大了眼,老师常年克己复礼,竟也有如此胆大妄为的时候…… 宋阁老笑着摇了摇头:“但是,我们当年没有你聪明,面对川流,并没有想到什么解决办法,反而当年水患,闯了大祸。我原稿呈天子时,已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只是先帝仁慈,暗下将原稿毁去,又命内侍重临摹了一份,将此处备注删去了……” 宋阁老眼中有泪光闪烁:“至此,我便夙夜忧患,谨言慎行,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以伤先帝之明,以负再造之恩。” 宋阁老抬手,又顿了下,抚上了云赋的额头,语气似有感激之意:“好孩子……” 宋阁老还记住了一个人。 沈少卿。 凛冬将去,万物苏始。 时光像轮回了一个春秋冬夏,又回到了原点。那些破碎的往事,被人用熬好的乳白浆糊,一点一点的拼凑成记忆里的样子,然后翻开下一页,等待着有缘人落笔…… “文通兄,年末不过数十日,时间不等人,我正忙画图呢,你拉我来看什么摹本……”付江没好气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