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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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心里痛苦,却任由你父亲给你求了叶家的亲事。我本想着,要给你娶一个门第家世更高更好的,你就会忘了程锦容。” “我做错了。阿璋,我不该和你父亲一起逼你。” “你都二十岁了,至今连个媳妇都没有。以后到了岭南,听说那边都是土人,话语不通。你以后该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不娶媳妇。” 到了弥留之际,母亲最惦记的,还是他的终身大事。 裴璋满目痛苦满心悲凉,他用力地握住亲娘的手,声音低沉嘶哑:“母亲,你好好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忘了容表妹,娶一个母亲喜欢中意的姑娘回来。以后多生几个儿女。母亲好好活下去,等着含饴弄孙的那一天。” 永安侯夫人听得入神,眼中放出光来。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过了片刻,永安侯夫人才张口:“好,等到了那一天,你记得给我多烧几炷香。我在黄泉地下也为你欢喜。” 裴璋喉间似被什么堵住一般,根本说不出话来。 永安侯夫人又说了下去:“我死了,你也别难过。当年你父亲铸成大错,我也是帮凶。你父亲在密室里威胁裴婉如,我就抱着年幼的程锦容,用力掐她,让她痛哭叫喊,逼着裴婉如低头。” “后来,裴婉如进宫。我每个月进宫‘请安’,时时以孩子当把柄来要挟她。裴婉如爱女如命,为了程锦容的安危,只得事事听从我们。还有程望,他去边军里做军医,一去十几年。父女也分别了十几年。” “现在想来,我们夫妻两个真是作孽。好好的一家人,被我们拆散了。” “这两个多月来,我每天晚上一闭眼,就梦见裴婉如绝望的样子。也会梦见年幼的程锦容小声哭着要亲娘的模样。” “还有,我每天都会梦见你父亲。我梦到他一身腐烂臭气,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他一起走。”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都是我们当年种下的恶因,现在我们都遭了恶报。你父亲不得好死,我今日死在他乡,也是活该。” 说到这儿,永安侯夫人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脸上红潮密布,眼里的光芒亮得渗人。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裴璋的手,喊出了最后一句:“阿璋,别忘了答应过我的事。你一定要娶妻生子,将裴家嫡支的香火传下去……” 然后,永安侯夫人眼中的光芒熄灭,紧攥着的手也慢慢松开,落在了床榻边。 她的眼却未合上,依旧看着裴璋的方向。 裴璋目中染满了悲痛,却未再哭泣。 他在床榻边跪了下来,低声道:“母亲,我答应你。我会娶妻生子,传承裴家嫡支一脉。你安心地闭眼吧!” 永安侯夫人的眼终于合上了,就此西去。 …… 永安侯夫人半夜时闭了眼,死讯很快传开。 裴氏族人很快得知这一噩耗,一个个低声哭了起来。其中有两个和永安侯夫人交好的女眷,哭着进了屋子里,为永安侯夫人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又为她整理仪容。 李统领也闻讯赶来。 裴璋目中满是悲恸,勉强还能撑得住:“李统领,我想寻一具棺木,将母亲下葬。” 流放途中,不便寻棺木。前面死的三个裴氏族人,都是裹着一张草席便埋了。裴璋现在只想母亲能躺进棺木里下葬。 李统领二话不说应下:“好。这里离最近的城镇约有二十几里路。我这就令人骑马前去,买一具棺木回来。” 裴璋拱手,深深躬身:“多谢李统领。” “公子不必多礼。”李统领扶起裴璋,言词恳切,透出同情:“生死有命。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还请公子节哀!就是为了这么多裴氏族人,也请公子保重自己。” 裴璋略一点头,没有说话。 原来,失去母亲的滋味是这般痛苦。 程锦容尚未记事就没了亲娘。那十几年,她从不知道母爱是什么滋味。那样的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 如果有人这般害他的亲娘,他怎么可能原谅? 程锦容没有做错。有这样的仇恨隔在他们之间,他们早已没有做夫妻的可能了。 “大哥,”裴珏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和你一起守在母亲身边。” 裴璋缓慢又木然地抬头,看了裴珏片刻,才点了点头。 裴珏红着眼睛,和裴璋一同跪在床榻边。 直至天明,出去的十几个御林军侍卫,才拖了棺木回来。万幸有木板车,厚实的棺木抬在木板车上,再以马拉回来。 裴璋和裴珏一同抬起永安侯夫人的尸首,放进棺木里。 永安侯夫人刚死不久,脸上还未泛青,就如睡着一般,面容平静。 合上棺木的刹那,裴璋的眼骤然红了。 裴珏没忍住,失声哭了起来。 数百个裴氏族人,一同跪下痛哭。 永安侯夫人是裴氏宗妇,这一死,裴氏族人就像没了主心骨。再想到流放途中的痛苦和对未来的茫然未知,更是悲从中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裴璋没有再哭。 第六百七十八章 病倒 如此沉郁悲伤的情绪,极有感染力。很快,陈皮也红了眼圈,低声哭道:“公子,不知怎么回事,奴才也难受得很。” 程景宏咽下喉咙间叹息,低声对陈皮说道:“要等永安侯夫人下葬了,才会动身。我估摸着,今日是不会启程了,会在此处耽搁一日。” 裴家人一路奔波赶路,也都快撑不住了。借着永安侯夫人下葬一事,缓上一日,稍事休息也好。 李统领也想到了此处,下令御林军侍卫修整一日。 裴璋裴珏和另外几个裴家儿郎一同抬着棺木去了密林深处,花了半日时间,将棺木埋进土中,立了坟头。 裴氏族人都去坟前跪拜哭泣。 苏木领了一些亲兵,去买了几匹白布来。裴氏族人的女眷们,赶着做了几身丧服。裴璋裴珏都穿了丧服,至于其余的裴氏族人,便各自在胳膊上裹了一圈白布,以示哀礼。 这样的丧事,堪称简陋。不过,对戴罪流放的人来说,能如此下葬已经十分难得。 裴璋跪在坟前,巨大的痛苦和悲伤似都凝结成了实质,充实了他的胸膛。 母亲,你安心走吧!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 裴璋在坟前跪了一个下午。直至天黑时,体力不支近乎昏迷,才被裴珏等人扶回驿馆休息。 裴珏哭了一天,眼睛红肿一片,声音粗哑:“大哥,你跪了半天。现在也该好生休息一晚。明天早起还得继续赶路。” 裴璋嗯了一声。 裴珏又去端了些饭菜来。 裴璋根本吃不下,在裴珏的催促下,勉强吃了几口。 躺到床榻上,裴璋只觉全身疲倦,闭上眼,不知不觉地睡去。可在睡梦中,他也不安稳。他行走在一片黑暗中,茫然地向前迈步。每踏出一步,脚心都钻心地疼。 他低头看,才看见脚下都是荆棘。 不知什么绊倒了他,他狼狈地倒了下来。头被荆棘的利刺扎破,不知流了多少鲜血,疼痛至极。 耳边响起模糊的声音:“大哥,大哥。你的头怎么这么烫!” “程医官,大哥这是怎么了?” “裴公子心思郁积,又有丧母之痛。一时撑不住,发了高烧。我这就开药方,令人熬汤药来。” “大哥不会有事吧!” “二公子放心,裴公子身体底子极好,这点小病,没什么大碍。” 然后,裴珏这个傻瓜又哭了,在他耳边不停絮叨:“大哥,你可得快点好起来。母亲走了,你这一病,我已经六神无主,慌了手脚。” 他当然要好起来。 他肩负重担,要领着裴氏族人去岭南安顿扎根求生。他怎么能倒下。 苦涩的汤药一点点喂进他的口中,他无力睁眼,努力将汤药吞咽下去。然后,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睡,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勉强睁眼醒来,才发现自己躺在木板车上。 此时已近傍晚,天气没那么燥热了。一丝丝凉风吹来。 裴璋眼睛有些干涩,头脑却不再昏沉。 守在他身边的裴珏惊喜不已:“大哥,你总算醒了!你昨夜就发了高烧,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现在感觉怎么样?” 程景宏也以目光表示关切。 裴璋想了想,才张口:“我饿了。” 短短三个字,听得裴珏咧嘴笑了起来。程景宏眼中也有了笑意。知道饿是好事,等填饱了肚子,也就好了。 赶路途中,只有干粮和冷水。 程景宏为了熬药方便,在一个月前买了两只炭火小炉。此时正好派上用场了。 一个小炉上烘烤馒头片,另一个小炉上熬些好克化的米粥。陈皮又将私藏的牛rou干贡献出来,夹在馒头片里,闻着香喷喷,吃在口中也格外有滋味。 裴璋一连吃了三个馒头外加一袋牛rou干,再喝两碗热粥。胃里饱饱的,体力和元气也慢慢回来了。 裴珏看他吃的香甜,不由得笑了起来:“看大哥吃,我也饿了。” 陈皮咽了一口口水:“其实,奴才也有些饿了。” 裴璋:“……” 程景宏哑然失笑:“熬了一锅热粥,馒头也烤了许多。我们一同吃便是。” 烤馒头的香气,将李统领也引了过来。于是,几人围在小炉边,一同喝粥吃烤馒头夹牛rou干。 裴璋暂时不宜走动,他坐在木板车上,看着这热闹又和谐的一幕,不知何时,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母亲离世给他带来的痛苦,并未消失。不过,他已能振作起来。 生活中有磨难有痛苦,有生离有死别,却也有未来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