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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751节

    于是,在开宝十三年初夏,经过休整后的汉军,开始调转兵锋,向东进军,深入渤海故地。这一个进程,比起讨伐室韦,要更为轻松。

    动用的兵力也不多,只有一万汉军步骑以及三千仆从军,路线则沿着鸭子河流域向东挺进,以整个过程来说,比武装游行困难不了多少。

    一路向东,沿着鸭子河流域铺开的越里吉、盆努里、越里笃、奥里米等等部族城国势力,纷纷请降,选择抗击的不是没有,但接触之后,便匆匆遁逃,远离汉军,根本没得打。

    而每至一地,马仁瑀便留兵驻守,给汉军造成困难与损失的,更多的还是恶劣交通与气候环境带来的各种意外损伤。

    至于马仁瑀这个主帅,主要任务也放在了接见当地的部族、首领,代表朝廷接受他们的臣服,宣示朝廷对这广袤土地的主权。

    到五月下旬,由马仁瑀亲自统帅的这支东征军,已然进兵一千三百余里,挺进至剖阿里部(伯力),一场烈度极低的战役过后,成功占领,到此,方才停止进兵。

    刘皇帝之所以调田钦祚任海东巡检使,也是在此基础上,让其清剿沿线叛贼,戡乱靖安。就是在马仁瑀进军的过程中,沿着其进兵路线与鸭子河流域,也有大量的土著蛮夷,时不时地滋扰,冲击留驻的汉军,劫掠汉军补给。

    显然,进兵是容易的,建立名义上的统治也不困难,难的是伴随着此次进兵带来的各种麻烦。

    在马仁瑀领军沿着鸭子河挺进时,在南线,侯仁矩同样统领了一支偏师,他的进兵还要顺利些,除了同蒲卢毛朵女真发生了两次冲突后,并没有遭到太多抵抗,最终成功占领率宾府,直面大海。

    至此,大汉这次挺进东北的军事行动,正式告一段落。

    而随着这次汉军的进兵的结束,大汉对于广大东北地区的统治也翻开一个新的篇章,东北的局势也步入一个新的阶段。至于是利是弊,还需留待历史的验证,但大汉,再度拓地两千里,不管实际情况如何,但表面上,看起来很漂亮。

    ……

    广政殿作为政事堂所在,也有太子刘旸固定的一方公案,经过通报,宰相赵普迈着稳健的步伐入内。

    “殿下!”

    “赵相免礼!请坐!”对赵普,刘旸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亲自起身,招呼内侍奉茶。

    两年的时间过去,赵普还是一如当初,脸上并没有增添多少老态,权力大概是最好的美颜药了。

    刘旸与两年前相比,最大的变化,或许就是胡须越发稠密了,人也变得更加内敛,一举一动,自信从容,而威严日盛。

    寒暄几句,赵普亲自呈上一份奏章,解释道:“政事堂收到秦王殿下上书,奏章上言,而今东北初定,上下未安,需要采取措施,推行制法,以致治安……”

    刘旸眉头稍微皱了下,接过翻阅。刘煦的这份奏章并不长,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态度也很明确,显然,身在东北,刘煦是希望朝廷能够彻底消化土地,归化部族,推行汉制,在当地建立牢固而有效统治。

    并且,刘煦提出了一套治理方案,核心措施在剿抚并用,具体的办法则在于东北各地要害地区,建立城镇,设置治区,招抚土著部民,编户齐民,实行彻底的王化……

    目标清晰,蓝图宏大,前景美妙,具体办法也提出了,就是施行的难度太大。刘旸想了想,扭头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赵普:“不知赵相对此,有何意见?”

    闻问,赵普也不藏着掖着,淡定地说道:“秦王殿下的建议是可行的,只是,推行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这新增数千里之土,道路艰难,交通不畅,蛮夷杂聚,想要由朝廷建立有效的统治,将蛮民尽数归化,实非易事。

    到目前为止,仅在各地设立的诸多戍堡,投入便颇多,若是再建立城镇,那所需人财物力,将更多。

    建成之后,要维护安宁,保持其运转,更需大量职吏、官兵进行戍防,这绝非设立戍堡、安排守捉能够相比的。

    即便如此,对蛮夷的招抚归化,同样不易。蛮夷之所以为蛮,在于其野蛮,不知礼仪,不晓规矩,对他们推行汉法,只会事倍功办。

    况且,眼下王师横扫东北,诸部族臣服,一慑于大汉兵威,二则朝廷仍保有其首领、贵族的基本治权。

    即便如此,针对大汉戍堡、据点的袭扰,也未曾断绝过。若依照秦王殿下的想法推行,恐怕会掀起更大动乱。

    东北新下,毕竟不如西北、漠南……”

    事实上,即便是西北、中北沿边,在这两年推行的“消灭部落,民族同化”的过程中,也是反抗颇多,逃亡难计,更何况东北了。

    “依赵相之意,是不认同此策了?”刘旸问。

    对此,赵普沉默了下,而后道:“东北情况复杂,秦王殿下谋划太大太全,老臣以为,还当缓图,急躁不得!”

    当然,在赵普心中,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能够给朝廷带来多少好处?显然,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别说好处了,如果依刘煦之策进行,只会给朝廷增加负担。

    东北,开发一个辽东,对朝廷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听其言,刘旸也不由陷入了思索,隐露犹豫,沉吟良久,道:“政事堂诸公都看过了吧,有何看法?”

    赵普:“争论不休,尚无统一意见!”

    想了想,刘旸道:“那就召集臣僚,针对此事,再议一议,议出个结果!”

    “是!”

    刘旸又轻轻呢喃一句:“陛下常说,东北是一座巨大的宝库,足以让国家享用不尽,只是未待开发罢了……”

    闻之,赵普也说道:“若要完善利用,朝廷所需投入,也是巨大的……”

    赵普的意思,刘旸哪里听不明白,摇了摇头,道:“先议一议吧!”

    “殿下,还有一事,或许您会感兴趣!”赵普又道。

    “赵相请讲!”赵普一开口,刘旸就已经表现出了兴趣。

    赵普:“枢密院收到辽东军报,扶风郡公马怀遇,率领五百将士,沿着鸭子河北上,已然占领努尔干城,兵临北海,勒石而还!”

    第37章 朝堂上的纷争

    “相公,左都御史刘熙古求见,已等待多时!”方步入宰堂,赵普便收到属官的禀报。

    闻言,赵普面上顿时露出一抹急色,问道:“人在哪里?”

    “回相公,正奉茶于偏殿!”

    “快,请见!”

    很快,满头银发、一脸迟暮的左都御史刘熙古慢悠悠地走进堂中,见到他老态龙钟的模样,赵普表现地十分热情,上前亲自扶他坐下,嘴里不停告罪:“让刘公久等,是我的罪过啊!”

    “赵相言重了!”刘熙古清癯的老脸上满是淡然,轻笑着应道:“赵相贵为宰相之尊,主持国政,日理万机,岂是我等臣工说见就见的……”

    “刘公这话令我不胜汗颜啊!”闻之,赵普道:“若是旁人也就罢了,怠慢了刘公,传出去,岂不让人责我不敬老臣了!”

    刘熙古在朝廷中,名望很高,不论才德,都无从挑剔,祖上还是唐朝名臣刘仁轨,入仕大汉二十多年,为政断事,从无大过。

    更重要的,位及宰臣,显贵发达,但甘居寒素,这种品质,在大汉朝中风气日显浮躁的环境下,极其难得。

    前年的时候,因为卧榻所在阁楼年久失修,家人劝他修缮,以免危堕,被刘熙古严词拒绝,只是搬出危楼,找了间陋室居住,怡然自得。

    此事不知怎么得传到了刘皇帝耳朵里,于是下令,由少府出资,让吕蒙正负责帮刘熙古把那栋阁楼翻修一新。

    朝中重臣,论清贫朴素,并不乏人,比如早年的范质,以及已故礼部尚书刘温叟,尤其是刘温叟,当初为了一份清誉,就连刘皇帝的赏赐都能退回的人物。

    而就眼下而言,刘熙古显然是朝中清流之首了,尤其在一年前,被刘皇帝调任左都御史,掌管都察院,就更不愧清流之名了。

    并且,刘熙古也是被刘皇帝挽留下来的,原本因为年老体弱,早又辞官致仕之意,只是请辞的表章被刘皇帝留中了,并亲自找他谈话,说朝中还需要他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继续发挥作用,这才勉强答应,继续在都察院发光发热。

    像刘熙古这样的老臣,已然年逾古稀,又淡泊名利,无欲则刚,掌管着都察院,就更没人敢得罪了。

    对赵普而言也一样,这样的老臣,只能供着,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刘熙古对他的相位没有威胁,毕竟已然处在政治生涯的末期,随时可能退下。

    寒暄两句,赵普便主动问道:“不知何事,劳刘公亲自前来?”

    提及此,刘熙古也不再倚老卖老了,表情变得严肃,语气也多了几分郑重,从袍袖中抽出一分奏章,交给赵普,道:“淮东监察御史上呈一份劾章,赵相请过目。奏章上言,扬州知府侯陟,有重大贪腐嫌疑!”

    “嗯?”一听此言,赵普便立刻来了兴趣,麻利地翻阅起劾章来,随口问道:“具体所涉何事?”

    刘熙古道:“监察御史所获,乃扬州府下辖盐监属吏举报,说侯陟与当地盐商勾结,收受贿赂,与其方便,牟取私利……”

    赵普仔细地阅读完劾章,轻轻放下,抬眼看着刘熙古,斟酌了下,方才说道:“这些都只是片面之词,语焉模糊,唯一值得重视的,大概就是那名举告的盐吏,问题在于,可有实证?若无实证,那也只是风闻言事!”

    “正因如此,老夫才亲自前来,听取赵相的看法!”刘熙古苍老的声音中拖长着调子,不急不缓地道。

    “刘公这却是把难题抛给我了啊!”赵普稍微笑了笑,道。

    刘熙古则道:“都察院的职责,在于监察督导,扬州监察御史将此事上报,已然尽职尽责了。针对此事,朝廷如何应对,就非老臣所能决定了。

    具体情况,如何定论,其中是否另有隐情,深入调查,则是刑部、大理以及淮东按察司的事情了!”

    “刘公此言差矣!”赵普当即摇头,道:“都察院位列三法司,刘公更是秉公执法之良臣,对于此事,想来应当有些想法吧!否则,又何必亲自登堂?”

    听赵普这么说,迎着他的眼神,刘熙古思索了下,这才说道:“老夫以为,空xue来风,其必有因。扬州乃朝廷税赋重地,扬州盐税更占天下盐利之四成,倘若当真存在弊案,那朝廷必须加以整饬,以免更大的损失,倘若事非如此,那么也当查明事实,还扬州府一个清白!”

    “刘公这是秉正直言啊!”赵普小小地恭维一句。

    对此,刘熙古淡淡然的,又恢复其老态,道:“只是浅谈意见罢了,具体当如何处置此事,还需政事堂诸公决定!”

    “侯陟,可是素具清干之名啊,到任不足一年,便如此堕落,掀起如此弊案,我心中难免存在疑问啊!”赵普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慨,又似乎在可惜。

    听其叹息,刘熙古则深深地看了赵普一眼,并没有多话。

    “这样,针对这份举报,稍后进行一场讨论,让诸公以及三法司一起议一议,既然是都察院率先觉察的,还请刘公与会,届时发表看法!”赵普看着刘熙古道。

    刘熙古老眉稍微蹙了下,还是没有拒绝,只是轻声道:“应该的!”

    “对于,扬州监察御史那边,关于此案的案档,以及那名举告的盐吏,还需妥善保护,这是极其重要的证据!”赵普又道。

    “赵相请放心,职责所在的事情,我都察院下属,是不敢怠慢的!”刘熙古不阴不阳地说了句。

    对于刘熙古语气中的少许不满,赵普不以为意。

    事实上,此案的重点,并不在于扬州盐事有无弊病,知府侯陟是否勾结盐商,贪污腐败。关键在于,侯陟素与侍中、同平章事卢多逊交往密切,就是这个扬州知府,也是卢多逊举荐的。

    在开宝十二年夏,卢多逊终于熬出头,被刘皇帝从两浙布政使的位置上提拔进京,拜相。

    到今年,大汉的权力中枢随着人事的调动,又呈现出一个新的局面。

    在剑南道屡职多年的汲国公薛居正奉调入京,接替抱病难支的吕胤担任内阁大学士。开封府尹则由河南转运使、吕胤之弟吕端担任。

    王溥外放广南东道后,接替其管理财政的,乃是东南转运使王著,一大批地方上的重臣大吏得以入调中枢,这些人,全都是功勋宿旧,显然,对赵普的影响是巨大的。

    甚至可以直说,就是为了制衡赵普这个宰相的权势。而其中,与赵普别苗头最厉害的,毫无疑问就是卢多逊了,在朝廷内部,扛起“抗赵”大旗的也当属卢公。

    赵卢之间,恩怨已经无法从头说起了,但在开宝十三年的大汉朝堂,两者之间已是水火不容。

    因此,当从刘熙古口中,得知侯陟可能犯事涉案之后,也就难免引发新一轮的朝堂斗争。倘若此事能做实,那么就是对赵普眼中日渐跋扈的卢多逊的一次沉重打击,去年在考虑扬州知府这个职位时,卢多逊可是一力保举,这还不足一年,便出问题了。

    而即便事情查明,侯陟是清白的,这么一场风波,也不是不可以利用的。

    广政殿,议事堂,经过一场时间不长的闭门会议后,大汉的中枢重臣们陆续散去。

    天下州府之中,扬州是能排进前十的,然而,为了一个扬州知府可能的弊案,便把宰臣以及三法司的主官都召集起来讨论,却难免给人一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卢多逊走出议事堂之时,表情阴沉如水,带着少许的难堪,其他大臣没去打扰他,都明白他心情不好。

    经过宰臣们商讨,针对扬州之事,决定由三法司抽调吏,前赴扬州,会同淮东按察使,调查扬州弊案,至于侯陟,暂且停职,待调查清楚后,再行处置。

    人还没彻底离开议事堂,但赵普对三法司交待的声音,仍旧隐隐传出。

    卢多逊是什么人,怎会感受不到那咄咄逼人的针对之意,登堂拜相的这一年,卢多逊是有些志得意满的,赵普此前也没有过激的反应。

    然而,一旦让赵普抓到机会,这来势汹汹,锋芒毕露,也使得卢多逊大感压力。看赵普那意思,哪里是去调查侯陟的,分明是去看他卢某人是否也牵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