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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711节

    此人穿着一身绯色官袍,正是与太子刘旸颇有渊源的张齐贤。此前,在衡水任上,张齐贤颇有建树,尤其北伐期间,在率领治下吏民,供馈前线之事上,尤其突出。

    凯旋之后,朝廷总结北伐功过,论功行赏,自然把军官民都囊括其中,张齐贤也自然而然地得到了升迁,调任河北道沧州长史。如今,这还不到一年,便又有调动,要被扶正了,这显然不寻常。

    待太子走远后,赵普轻咳了一声,招呼着众人回神,通报之后,引众入殿觐见。

    刘皇帝在殿中,心情看起来不错,得知赵普的来意,也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致。过去,朝廷委派主官,那是每一个知县、县令,都会得到刘皇帝召见,既做最后的考察,也示鼓励。

    如今显然不同了,刘皇帝不似过去那般亲力亲为,不到一定品阶地位或者亲近度不够的,也得不到天子垂示。

    众臣入内参拜见礼,刘皇帝和刘旸差不多的反应,先是对赵普的细致用心表示赞赏,然后才翻看起这些人的背景、履历与政绩,同时随口察问。

    刘皇帝声音很平静,态度很温和,也没有问什么尖锐的为难的话,但仍就让人感到磅礴的压力,这些在地方上威风八面乃至呼风唤雨的能才干吏,到了刘皇帝面前,应对起来仍旧不乏紧张失措。每一个应答完毕的,都有种涉险过关的感觉。

    一直到张齐贤的名字,自然再度吸引了刘皇帝注意,他本就是有些印象的。抬眼搜索了下,目光落在气度不凡的张齐贤身上,唤了一声:“张齐贤!”

    “臣在!”身体本能地一激灵,张齐贤出列应拜。

    看着毕恭毕敬的张齐贤,刘皇帝饶有兴趣地说道:“算上这一次,你也是两登殿堂、三度面君了吧!”

    “此为臣无上之荣幸!”张齐贤立刻应道。

    “呵呵!”刘皇帝笑了笑,低头又看了看手中的履历,抬眼道:“朕要恭喜了,沧州任不足一载,便又得拔,三十岁上下的一州主官,实在是英才俊杰啊,如今在整个大汉都属凤毛麟角……”

    刘皇帝这番话,说得张齐贤脸色微变,在场这一批官员中,就属他年纪最轻,资历最薄,自然,引起的关注目光也就最多。

    在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之时,赵普,开口了:“回陛下,张齐贤进士出身,在观政期间,便表现出众,处事干练,又有吏政经验,外放之后,政绩卓然,北伐期间的表现,在整个北方州县官吏中,都列前茅。

    去年论功提拔,以其功绩,本该有更高的犒赏,只是念及资历,因而稍作压制,调任沧州长史。

    沧州任上,口碑仍佳,实事实干,破受赞誉,因而,经吏部考察,再加擢升也是合情合理,一切都是依照朝廷官制规矩而行。

    部司考察官员认为,张齐贤能力显著,履历丰富,政绩充足,可以委以重任,因而,选为兖州知府!”

    赵普这番话里,维护的意思很明显,刘皇帝瞥了这一本正经的老狐狸一眼,又瞧向张齐贤:“听到了吗?赵相公与有司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臣,不胜感激!”张齐贤满脸严肃地道:“唯有尽心竭力,报效国家,不负朝廷期望!”

    第433章 圣训

    “赌誓保证的话,朕听得太多了!”听张齐贤的表态,刘皇帝淡淡一笑,道:“过去,也实在太多人在朕面前,就如此时的你一般,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只可惜,能不忘初心,矢志不渝的,终究难得;能尽职责,不忘本分,已是少数;甘于平庸,不思进取,碌碌无为者,更属寻常;当然,也不乏失政无道,声名俱者。

    说出来或许显得难听,朝廷是个大染缸,这官场就是名利场,你们在场的这些人,大多都有十年以上的为官经历。

    十多年的宦海生涯,比起你们初入官场之时,有什么变化,又是否还牢记当年的志趣,这些朕难以尽知,只望你们心中有数。

    朕不需要你们在朕面前立誓保证,大谈忠敬,与其说得天花乱坠,不若做得踏实漂亮,朕还是喜欢观其行……”

    当初,刘皇帝在面对臣僚时,不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会多些顾虑,多些考量,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与猜测。

    如今,却是放得极开了,没有多少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不会去在乎什么影响,顾及臣子们的心理。

    而显然,臣僚们不论面对刘皇帝说什么,也不管对错抑或是公允偏颇,好听不好听,都只能恭敬地承应着,这都是圣训!

    此时刘皇帝这番话落,张齐贤脸上激动、荣幸以及兴奋的色彩顿时消失了,就像被从头顶浇了一盆凉水一般。

    而这些话,显然不是说给他一个人听得,殿中的其他官僚们,表情也都绷得紧紧的。在赵普的带领下,一干人就像排练过一般,拱手躬腰,拜道:“臣等惶恐!”

    “惶恐好啊!”见这干臣僚的反应,刘皇帝立刻说道:“朕一直觉得,人都该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尤其你们这些大臣官员!

    当然,朕要的不是敬畏朕,而是敬畏这天地自然,敬畏祖宗英灵,敬畏国法朝制。官做到你们的品级,都是权掌一方,一举一动,都关乎到治下百姓生计安康,手里握有多重的权力,也代表你们该承担多大的责任,这一点,希望你们能永远牢记!”

    “陛下谆谆教诲,臣等必然铭记于心!”赵普立刻带头表态,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朕还是那句话,听其言,但更观其行,朕等着你们的表现!”刘皇帝道。

    “是!”

    见这一干人被训得服服帖帖的,刘皇帝谈兴不减,将手中的那份履历汇报表章给放下,习惯性地轻舞着手,道:“你们都是赵相以及吏部反复考察、精挑细选出来的,既然决定擢升你们,也意味着你们有晋升的资格,朕相信赵相与有司选人的眼光。”

    “多谢陛下信任!”听刘皇帝这么说,赵普当即表示感谢。

    刘皇帝摆摆手,继续说:“你们这些人,在过去的任上都有着出类拔萃的政绩表现,也都拥有丰富的为政经验,政务方面的事情,朕不愿多说,也不想再讲老生常谈的问题。

    过去,对于臣僚官员,朕多重其能力才干,重视其为政之能,处事之才,对朝廷的作用。但如今,朕不得不说,在这太平世道,对官吏的个人cao守与品质气节,也当更加看重,与时俱进!

    这几个月来,朝廷对内外官员职吏的调动很频繁,原因想必包括你们在内的很多人都清楚,不只是因为朝廷对吏治的整饬,也因为自京城及地方,出现了大量职位空缺!

    去岁冬末在京城南市,朝廷明正典刑,处死了不少人,原因各种各样,朕不愿再多提。权当作一个提醒,也可以当作是警告,朕不希望将来有朝一日,你们中间有人,会同那些罪臣犯官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为朝廷法刀之下的亡魂!”

    随着刘皇帝这番话,垂拱殿中的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气氛有那么些微的尴尬,刘皇帝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如洪钟一般响彻在这干即将得到晋升的官员耳中。

    所有人,都不再有晋升的喜悦与激动,甚至连面圣的紧张感都消失了,被刘皇帝吓倒了,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悬顽石。

    当年,刘皇帝接见赵匡义那一批升迁州府的官僚时,也有一番讲话,不过那时,态度温和,更多的是激励与支持,而此番,字字诛心,句句刺骨,让人直觉脊背发凉。

    “好了,朕的话讲完了!”刘皇帝淡漠的面孔上再度绽开一点笑容,提起朱笔,批示一番,然后看向赵普,道:“赵卿,对于这批臣僚的任用,朕没有其他意见,可着有司,制命委派,让他们尽快赴任!”

    “遵命!”闻此吩咐,就是赵普这心中,也不由暗自松了口气。

    如今面对刘皇帝,真是时时处处都感压力,以赵普的心理素质,都难以避免。

    “臣等告退!”

    待众臣鱼贯而出,刘皇帝也收起来他的威严,恢复了平和的样态,脸色带上了些漫不经心,就仿佛办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不过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是训得痛快了。

    起身,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刘皇帝直接唤道:“喦脱!”

    “小的在,请官家吩咐!”

    刘皇帝松了松筋骨,吩咐道:“朕坐累了,要出去走走转转!”

    “官家欲往何处,小的立刻通知仪驾准备!”喦脱殷勤道。

    “不必声张,轻车简行,朕要出宫,就去虞国公府探望一番!”刘皇帝道。

    “是!”

    虞国公魏仁溥,这可以说是乾祐时代的第一文臣,也是刘皇帝早期最重要的谋臣。因为身体的缘故,退居幕后,已经有些年头了,如今仍旧挂着内阁大学士的头衔,但是,也很少进宫参赞军政,提供建议了,刘皇帝也准他在家休养,与他方便。

    这几年,魏仁溥身体一直不爽,时而犯病,刘皇帝也是知道的,也少了些关注。只不过,对于魏仁溥的病情究竟如何,心中还是存有一些疑问的,平日里没少赏赐问候,如今想起来了,说登门拜访,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当年,对于朝廷诸臣,刘皇帝最敬重也最倚重的,毫无疑问,就是魏仁溥了,其余文武,不论是谁,都得靠后。

    与魏仁溥之间,也算是亦师亦友,刘皇帝甚至不只一次当着旁人的面,说魏仁溥是他的良师益友,信重态度,可见一斑。

    而魏仁溥,也是长期高居宰堂,甚至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宰相,更是二十四臣中文臣之首,资历地位,少有人及。

    然而,在那么多公卿大臣、勋贵元老中,魏仁溥的存在感却实在不强,尤其是卸任宰相之后,那声名就如江河一般顺势滑落,急转直下。

    旁人提起的时候,或许会意识到,这是二十四臣,大汉的显赫贵族,刘皇帝的元老旧臣,不提起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人去在意。

    就是刘皇帝,这么多年过去,都有种逐渐淡忘的感觉,勋贵之中,论低调收敛,大概没有比得过魏仁溥的了。

    也因为去年那场风波,魏仁溥也再度回到刘皇帝的视野,不是因为魏家有人犯了事,而是时隔多年,刘皇帝有种恍然所悟的感觉,对魏仁溥的低调感到惊奇,也不禁疑惑,这些年,魏仁溥究竟是怎样的状态?

    当存有这样的心理时,对于魏仁溥的关注,自然也是与日俱增……

    第434章 重任在肩

    出得垂拱殿后,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紧绷着的身体有了明显的松懈变化,回想起殿中刘皇帝那番训话,都有种惊魂后的解脱感。

    他们这批人,不是所有人都像张齐贤这般,过去曾荣幸地与刘皇帝有过交流,然甫一经历,直觉圣心难测,天威难犯。

    并不知道其他面圣听宣的人是怎样的感受,反正他们是大感惊悚,互相张望了几眼,在这宫室之中,却更加不敢多言,以免失言冒犯,但有好几个人,都下意识地在官袍上蹭了蹭手,那手心,都是汗渍。

    倒是赵普,淡然而视,一改在刘皇帝面前的卑敬,显得很平静,在这些人眼中,这便是大汉宰相的风度了,这也是相权带来的底气了。

    与随来的中枢属吏交待了几句,令其引这些新晋官员前往宾馆歇息,只待最后的手续办完,制命下达,便可领命前往各地赴任了。

    不过,张齐贤却被单独留下了,在其他人或惊疑、或艳羡的目光中,陪同赵普,前往政事堂。

    政事堂,再是威严大气,对于刘皇帝而言,也只是个随意进出的门房罢了。但于公卿重臣们,却是权力的象征,地位的体现,往往带有几分敬畏。

    而于天下绝大多数官僚而言,更是神秘庄严,令人生畏的同时,也无限向往。哪怕有当年在京中观政的经历,此番也张齐贤首次踏足这个大汉的政治权力中枢。

    耸峙的楼宇,大气的厅堂,也令张齐贤有些心驰神往。当然,不似在垂拱殿时那般压抑,但心中的敬畏感却半点不减,甚至犹有过之。

    垂拱殿那边,让人敬畏的是刘皇帝,但那对于普天之下的官僚而言,都是很遥远的,而这座广政殿,这政事堂,却是治国务,管理天下官吏百姓的,是更为真切地掌握着天下官僚仕途前景的机构。

    进堂,入房,落座,奉茶,张齐贤毕恭毕敬,一丝不苟,目不斜视,连落座,都紧绷着腰臀。虽然心中同样带有一丝疑问与好奇,但张齐贤很好地掩饰住了,只是静静地等待赵普示下。

    赵普呢,自然也默默地观察着他的表现,心中还是比较满意的。饮了口热茶,赵普看着张齐贤,微笑道:“师亮不愧是朝廷后起之俊杰,就冲这份涵养与气度,就胜过天下绝大多数官员!”

    “相公谬赞了!下官实不敢当,朝廷人才辈出,张齐贤何足为道?”张齐贤表示谦虚。

    赵普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过谦,你的履历,我是仔细研究过的,包括你入仕前的经历,仅拦驾献策,便是一段佳话,至今思之,也不免赞叹!”

    张齐贤顿时想说什么,被赵普止住了:“或许当年是一时激昂,莽撞从事,但也可见,你是一个有志向的人!

    而后苦读历练,进士及第,更证明,你是个可造之才。衡水任上,更是出类拔萃,北伐期间,举国同力,衡水地处河北腹地,并非边陲前线,但却因你的作为而扬名,受到上官的赞赏,甚至得入天听!

    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谦虚,吏部选才举官,可不是冲着你这份谦慎,没有实在的政绩作为,这一批升迁的官吏中,未必有理!”

    赵普都这般说了,张齐贤也不再故作谦辞了,起身拱手道:“此幸得朝廷的培养与信任,不敢居功!”

    “师亮你入仕至今,也快有五年了吧!”言谈几句,赵普的态度也变得亲切了几分,连称呼都呼表字了。

    张齐贤也感受到了,不明其意的情况下,保持着恭谨,应道:“正是!”

    赵普老脸上露出少许的赞叹,感慨道:“虽是进士出身,但五年的时间,便拜一州之任,这样的提拔速度,在如今的大汉,实在少见!即便是乾祐年早期,这也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在当朝之中,比你更突出的,怕是只有前西京尹广阳伯赵匡义了!”赵普悠悠叹道,语气中带有一丝异样。

    要说赵匡义,二十六岁便是州府主官,二十九岁任安南道,三十三岁则官拜洛阳府,可谓升迁飞速了。

    若不是去年那场风波,恐怕用不了几年,政事堂都会有他的位置了。当然,人家出身高,入仕的时间也早,能力更是出众,倒也没有引起过多的嫉妒。

    张齐贤则不然,听此言,顿时也表示道:“下官,岂敢同赵广阳相提并论!”

    赵普摇了摇头,注视着张齐贤,道:“此番升迁任职后,你张师亮,恐怕就要为朝野所瞩目了!”

    听此言,张齐贤心中也不由一紧,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事实上,对于此番晋升,他心中也是有所疑问的。

    迎着赵普的目光,略微斟酌了下,拱手请教道:“相公!此番下官得召还朝述职新任,心中实在亦有疑惑,下官自省,略有穷才,薄有小绩,却也不至遽然擢拔,委以一州之职,虽幸得看重,然实感惶恐!”

    “你能有这份持重,不为高升所惑,而失本心,可称难得了!”赵普嘴角挂着些笑意:“人之际遇,总是难言,老夫当年,就曾蹉跎十数年,而立之后,方才托闭刘公幕后为吏,年三十三,方才受荐,简拔于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