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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593节

    “只是——”抬眼看了看杨业:“党项部族,还是归属州府管理,我们贸然插手,合适吗?”

    王审琦,也是一个有政治觉悟的将领。

    闻之,杨业哈哈一笑,说:“吴公那边,已与我商量过了,但去执行,勿需他虑!”

    第181章 西巡路上怨言多

    在白水泺,刘皇帝与耶律璟的会见,前后足足持续了十天。在这十天之内,双方之间由针锋相对,到警惕戒备,再到逐步缓和,及至表面放下戒心,融洽交流。

    不过,其中超过半数的时间,都是在打猎中度过的,却也不负“会猎”的名义。刘皇帝从头到尾,只发了一箭,并一箭中的,射杀了一头鹿,讨得个吉兆,便收弓了。

    而其余时间,交流活动也逐渐丰富,纵情饮酒吃rou,欣赏各自民族歌舞,观看骑术、射术、摔跤、角斗等项目比赛……

    一直到九月十五日,双方皇帝都尽兴了,方才考虑结束此次会见的事宜,虽然,这次会见,除了满足刘皇帝与耶律璟对对方的一些好奇心理外,并没有达成什么实质的协议与约定。

    至于两国之间的关系,在歌舞升平之下,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因为各自表露出的态度,逐渐走向恶化。十年的和平相处,对于大汉而言,可已经够长了。

    而这次会见,最终以一种见血的方式结束了,辞别之前,由耶律璟提出的,双方各拣将士,进行一场实战拼杀。对此,刘皇帝没有怯战回避的道理,直接同意了,由杨延昭带领此前随猎的五百精骑,与辽军厮杀。

    那是场人数相当的正面对决,双方千骑,于方圆五里的战场内,游弋奔驰,试探缠斗,检验着各自军队的战斗能力。

    这也是场势均力敌的交锋,耶律璟派出的,也是其殿帐亲军中的精锐,士卒、装备、马匹皆属优良。

    辽军的优势很明显,在于精炼的骑射,在于剽悍的马上厮杀技巧,在于那近乎融入本能的游猎合击战术。

    当然,如果想要凭借这些,就击败大汉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精骑,也是不可能的。大汉的骑兵,同样训练有素,骑兵的战术战法也早已成体系。

    并且,大汉发挥出自身的优势之时,呈现出的效果也是相当显著。比如骑弩的使用,这简直是近战利器,任你马上技巧再高超,靠近了一通攒射,也得躺尸。

    在吃过亏之后,参战的辽骑就再不敢轻易与汉骑近战,转行游斗纠缠……

    那一场对阵,在试验过战术战法,试探过战力之后,双方都选择了点到为止。辽军伤亡近百,汉骑也超过八十,勉强称得上半斤八两。

    只是结束之后,耶律璟脸色有些难看,他没想到,在同等兵力下,他的大辽精骑,竟然无法压制汉骑,反而承受了更多的伤亡。

    这一点,令他有些难以接受,汉军的进步,实在有些出乎人的想象,要知道,当初北伐之时,在各种不利条件下,辽骑对汉骑的作战,还是占据上风的……

    事后,赵匡胤提出,这次交锋,暴露了我军的战法,怕会引起辽军的警惕,进行针对性的改善应对。

    对此,刘皇帝表示同意,却看得很开。事分两面,固然暴露了自身一些底细,但同样的,也试探出了辽军的状况,检验了大汉骑兵建设的成果。

    同时,相比于辽国,大汉的底牌太多了,底蕴太深厚,而最大的优势,还不是那些战术战法以及强弓硬弩。

    到如今,相对辽国,大汉充足的国力,海量的人口,完善动员体系……这些才是刘皇帝睥睨一切,稳cao胜券的底气。

    会面结束,各自散去,喧闹一时的白水泺再度恢复了往日的景象。南北两帝的见面,对当地胡汉百姓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尤其耽误了他们对过冬的准备。

    军甲散去,刀光消弥,南来北往的商旅再度集聚,爆发了一场交易热潮,在那热烈的氛围之中,少有人能注意到那场演武性质的战斗为塞北草原增添的血色。

    见到汉辽皇帝宾主尽欢,更多从两国和平中得利的人,或许还期盼着,未来两国关系能够更加和谐融洽,边境能够更加安宁,他们的安危生计也能够更有保障。

    但显然,那是不可能的。刘皇帝或许还没注意到,虽然汉辽和平只十年,但大部分的官民已然安于现状。

    倘若,他再度发起一场庞大的北伐战争,与十年前相比,是难以得到当年那种程度的民气加成了。未来的战争,或许不再是为了雪耻,为了尊严,为了收复关山,更能体现的,反而是皇帝的野望,朝廷的远略,有志者的进取……

    耶律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北返,刘皇帝并不关心,他只是平稳如常,结束了在山阳的巡视,转而西向,开启巡狩西北的旅程。

    西巡的路线,基本顺着长城,走汉辽交界地带,地处高原,满目山岩沟壑,交通崎岖,又值秋末冬初之际,行路比起此前,可要艰难得多。

    不得不说,对于养尊处优已久的刘皇帝而言,这也是一种煎熬了。当然,这点辛苦,并不影响刘皇帝巡狩的热情。

    第一站胜州,大约三百里的路程,大队行军,哪怕车马甚多,但碍于恶劣的交通条件,也花了整整十二日的时间。

    等抵达河套北端的丰州时,已然进入十月上旬的了。冬季的塞北,寒风肆掠,这该是刘皇帝这辈子驾临最北的地方了,虽然只是初冬,但那肃杀的天气,还是让刘皇帝体会到了这北方气候的恶劣。

    可以坦白地说,刘皇帝有点受不了这天气,除非必要,大部分时间都躲在銮驾内,然而,即便没有吹多少风,嘴皮子也皲裂开了。

    嘴唇是别样的红,深沉的红,擦了些药膏,更显得润,不过,这“红润”背后的难受,只有刘皇帝自己体会了。转道巡视西北,并不是他一开始的计划,而是在入山阳后,放才起的心思,这种临时起意,苦的可不只是刘皇帝一人。

    随行文武以及护驾的将士,无不添衣加袄,在这方面,行营准备还是很充足的,在山阳时,还临时采购了一批羊毛、皮货。

    不过,即便如此,艰难的旅程,恶劣的天气,都使得行营中,生出些怨言。军队尚好,纪律严密,管控严格,有怨言也只敢憋在心里。

    但是,那些过惯了中原安逸生活,在这条件简陋的苦寒之地,可就完全是受罪了。其中有随行的贵族、官吏,抱怨艰苦,刻意拖延,耽搁行程。

    看到这样的情形,听到这样的声音,刘皇帝的脾气自然也来了,直接命令张德钧把那些满嘴怨言,影响行营气氛的人全给抓了起来。

    其中有少许的官吏,更多的还是贵族子弟,对此刘皇帝的脾气直接化作戾气,下令把那些人集中起来,用绳索捆着,让他们徒步赶路。

    既然有怨言,那就不妨再大点,吃不了苦,那就让你吃足!在这种环境中,在这种气氛中,刘皇帝性情中的少许暴虐也是体现出来了。

    透析其心理,最直观的写照就是,朕都还没叫苦叫累,你们这些做臣子的,倒开始抱怨起来了,到底是在抱怨天气,抱怨道路,还是抱怨朕这个皇帝?

    原本,刘皇帝还想做得更狠一些,让那些人到黄河里去游一圈,还是在太子刘旸的劝阻下,收了此心思。

    同时,此次犯在刘皇帝手里,还有九皇子刘曙,这小子从小就表现出贪图享乐的性子,也没怎么吃过苦,又多受其母符惠妃的宠爱,哪里经受得住这种阵仗。

    拖沓着不愿赶路,哭叫着要回洛阳,刘皇帝一生气,便让他哭得越欢了。虽然没有绳缚徒步,但赏了十鞭子,侍卫踟躇,不敢动手,还是刘皇帝亲自抽了十鞭子,打得刘曙嗷嗷直叫,连连讨饶。

    事实上,刘皇帝还是留了力的,否则,结结实实十鞭子下去,刘曙那十四岁的身板,想要扛住,也是十分困难的。

    而经过这场风波之后,整个行营,再无人敢有怨言。

    第182章 大汉最北端

    丰州,毫无疑问,乃是当下大汉最北端的城邑,天德军的驻所。天德军,是个具备历史底蕴的军号,可以追溯到两百多年前,是中唐时期北疆的重要军事机构,是维护区域安定的基石。

    当然,随着大唐日渐没落,像这种过于僻远的边陲,基本处于被遗忘的状态,直至抛弃。后来被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攻取,为了加强控制,整体东迁,从属于中原的天德军也就沦为历史。

    直到刘皇帝北伐,李万超西进,一举夺取旧地,经营了五年后,又复名天德军,既是为纪念前人,也是为激励后人。

    辽国势力收缩之后,辽国的天德军也未撤置,复更名为应天军,在前套的夹山之间,有座云内城,便是辽应天军的驻所,屯兵千人,就近监视着丰胜地区汉军的情况与动向。

    而大汉在丰州的驻军,早几年,还维持着五千步骑的数量,后来看辽国比较安分,调整戍防之后,逐渐削减到如今的两千卒。当然,虽然只两千卒,为了在此地维持这支边军,朝廷所要耗费的钱粮也是成倍来算的。

    丰州城,在河北岸,也是在旧址上重新建立起来的,虽然过去十年了,但发展完全谈不上好,黄土垒成的小城,郭长不过二三里,简陋得紧,人称“土城子”,与大汉其他城池相比,只能算是个栖息地。而行营抵达,人多势众,这座边塞小城,则更显“局促”了。

    自重建以来,丰州城大概就没有像如今这样热闹过,被喧闹所包围着。行营之至,最先做的,自然是安营扎寨,随驾将士,对此也多显积极。

    御营之中,一队卫士,卖力地从马车上拆卸着营帐等事务,周边都是类似的景象,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

    “总算到州城了,这回,能够歇一阵了吧!”其中一名卫士嚷嚷道。

    “就这天气,哪里还能继续走!”另外一人,指着头顶略显昏暗的天空。

    “可别下雨,不然还有得熬了!”

    “最怕莫过于雨雪交加了!”

    “这北边的风,当真凛冽,这才初冬,刮脸上,就跟刀子一样!”

    “我是在燕山道戍值过的,原以为够冷了,每曾想这边还要厉害!”

    “……”

    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是吃尽了苦头,很多人都在议论,当年九原侯李万超,是怎么那般顺利西进,收复胜丰之地的。当然,气候的差别,还是明显的。

    “都给我闭嘴!”议论声中,领头的队长,似乎是听得恼火了,怒视手下这干卫士:“尔等若是想学那些受罚的人一样,也给捆着徒步?”

    队长这一发话,霎时间就闭嘴了,不是队长有威势多足,而是“榜样”在前,足够醒目。前几日那些受罚的人,有体弱的直接冻倒了,据说还死了一个。

    他们这些人,属于大内侍卫,各方面素质都是极强,却也没有谁想去体验一遭的。他们之中,也不乏出身特殊的,但是在大内侍卫这个本就特殊的群体中,又属寻常了。

    “参见将军!”杨延昭带着两名卫士走了过来,似乎在巡视,这队卫士当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

    杨延昭身上挂着个游击将军的散职,此前在会猎之中也表现出众,得了刘皇帝的犒赏,如今就在御营当值。虽然年轻,但都清楚,出身既好,还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前途无量,这些大内卫士,也不敢无礼。

    杨延昭也没有废话,直接吩咐道:“你们一队,暂且放下手中事务,去辎重营那里领五车柴炭!”

    “是!”没有任何疑问,队长当即应道。

    对于他们的反应,杨延昭心中不免感慨,大内卫士的素质,确实高,难怪有传言说,大汉最精锐的将士,都在大内军中。

    吩咐完,杨延昭扭身便走,还要去安排协调饮水的事情。他这个御营军官,可不是站岗侍卫就行了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大堆。相较之下,只管领军厮杀作战,倒是最简单痛快的事了。

    在行营进行安置工程时,刘皇帝则进行着他对丰州的第一次视察,天德军的情况,已然有过了解,天德军使也有过接见。虽然更重视军事,但对于这个边州,同样感兴趣。

    “丰州刺史臣冯广,恭迎圣驾!”丰州那看着都可怜的土城垣前,四十多岁的刺史冯广,带着寥寥几名僚属,叩拜于銮驾前。

    “平身!”刘皇帝沉稳的声音透过銮驾传出。

    “谢陛下!”听着那熟悉的有如九天之上飘来的声音,刺史松了口气,赶忙拜谢。

    冯广是见过皇帝的,乃是刘皇帝当年亲自召见的那批知县、县令中的一员,而他则被授丰州刺史之职,一干就是几年了。

    在大汉当下的官制,知州与刺史的区别,在于授官方式的不同,知某州,知某县,乃是由中央朝廷委派,授予知某州县事的职权,基本都是朝官外派,属于朝廷的“嫡系”。

    而刺史、县令,则是朝官外派之外,其余吏职升迁,包括过去藩镇尚存时,由地方节度、观察、防御等委派的官吏。

    知州、知县实际上是一种用官制度,只是刘皇帝强化中央集权,加强朝廷对地方掌控的一种手段罢了,而在实现这个目的十多年下来,已然逐渐成为了官职的代称。

    并且,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比如在地方官员之中有条鄙视链,知州鄙视刺史,知县鄙视县令,为何,就因为前者是朝官出身,是天子亲授,代表朝廷,代表皇帝,很多人还有专奏密奏之权。

    对于这些现象,刘皇帝心中是有数的,已然有意进一步整改,使知州、刺史职权地位得一统一,也继续减少官制上的混乱。

    而丰州刺史冯广呢,就属于“被鄙视者”的崛起。帘幕揭开,刘皇帝裹在厚实的绒袍下,在喦脱的搀扶下,走出车驾。

    脚下的土地,冰冷且坚硬。刘皇帝看了看丰州城,又观察了下迎驾的冯广等丰州官吏,完全可以用凄凉寥落来形容。

    目光落在躬身垂首的冯广身上,一身旧官袍,鼓鼓囊囊的,里面塞的不知是棉絮还是其他什么保暖的东西。见到他这副形象,刘皇帝便心生好感,第一印象,这是个清官。

    “冯广啊,朕记得你!”目光在城郭与官吏身上扫了几圈后,刘皇帝终于叹道:“都说边疆苦寒,朕今日始窥其貌,若非亲眼得见,可能想象,大汉的五品刺史,竟是这等形象。守备北疆的将士戍卒们辛苦,你们这些忠于牧守的官员,同样不容易啊!”

    冯广伫立在冷风中,听到刘皇帝这番话,眼眶顿时就红了,拱手再拜:“得陛下此言,臣等再无他想,今生足矣!”

    从冯广哽咽的语气中,刘皇帝就能感受到他在丰州任上的辛酸与苦楚。抬眼望着城门上满带风霜的“丰州”二字,刘皇帝叹了口气,说:“带朕进城看看吧!”

    “臣失态了!”冯广抹了把眼睛,请罪道。

    “罢了!”

    冯广又道:“丰州简陋,怠慢圣驾之处,还祈恕罪!”

    “丰州之地乃是大汉的国土,丰州之民乃是朕的子民!”刘皇帝正对这简陋的城郭,语气坚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