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世祖 第356节
没有一会儿,南汉使臣陈延寿在内侍的引导下进入崇政殿,扫着威严大殿,御案高凌,只瞟到点案后的明黄身影,下意识地便拜倒:“小的陈延寿,参见陛下!” 这哪有一国使臣的风范,狼狈之表现,近乎家奴。刘承祐在案上,正吃着饼,喝着粥,花样丰富的清粥尚冒着热气。 抬眼打量着陈延寿,一身华服,穿金戴玉,珠光宝气,胡子修得很好看,满身得体,但其表现与之相比,却是反差极大,在刘承祐看来,与汉宫之中的那些内宦、太监们并没有多少区别。 “使臣何来啊?”没有让其起身,刘承祐仍旧慢条斯理地啃着饼,随口问道。 陈延寿似乎有些紧张,脱口应道:“小的自番禺而来。” 对其回答,只能用“实诚”来形容了,刘承祐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说:“此来何事?” “回陛下,我家天子——” 话刚说出口,便被侍立在旁的赵普给喝断:“大胆!大汉天子在此,你家国主焉敢僭称,难道不知此乃十恶灭族之罪吗?殿前卫士何在,将此獠锁拿出殿……” 刘承祐安安稳稳地坐在那儿,并没有表态,任由赵普发挥,对其逾越不以为意。 而被赵普这番喝骂,陈延寿愣了下,随即面有惧色,反应过来,连忙朝刘承祐磕了下头,道:“小的有罪!还请陛下饶恕啊!” 挥了下手,撤去入内的卫士,刘承祐看着陈延寿的目光也有些冷淡:“自古以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大汉雄立于中原,朕居以御天下。这些年来,朕东征西讨,南唐、西蜀争相臣服,他刘晟还敢僭居帝位,欲对抗大汉吗?” “这……”陈延寿听汉帝这般说,心里有些委屈,他只是个内侍使臣,与他无干啊。 见其狼狈表现,刘承祐又淡淡道:“说吧,刘晟遣你来何事?” “回陛下,我家国主派小的来,一为庆贺陛下文治武功,收取荆南、湖南;二为桂阳山口的冲突解释,请求陛下谅解;三为修贡通好,欲与陛下永结同好,约为兄弟之国……”这一回,陈延寿却是回答地熟练了几分,明显是背过的。 只是,经刘承祐君臣那般震慑之后,仍旧照本宣科,可见其愚,抑或是过于紧张了。 “呵,呵呵……”刘承祐不禁笑了,笑声飘荡在殿中,击打在陈延寿心头,令其发慌。 “赵卿,你听清了吗?那刘晟竟然还想与朕称兄道弟呢!” 回过头,刘承祐目露寒光,冷冷直视陈延寿:“朕问你,大汉立国已九载,这么多年,为何到如今,才遣你北上修贡?” “国主早有修好之心,只是山高路远,道途难行,再兼前与湖南交恶,受阻于周逆,因此而有所怠慢。所幸陛下英明神武,一举收取荆湖,消除逆乱,使岭南与中原相通,国主渴盼数载,终可遣使来朝,以表衷心!”陈延寿应道,大概是慢慢地适应了皇帝的气场与殿中的气氛,回答得倒也从容了许多。 注意着此人脸上明显的谄媚之色,刘承祐心里谈不上厌恶,也并无什么情绪,实则他脸上的波动都是作秀成分多些。 “这么说来,倒是朕误会刘晟了,没能体谅他的难处?”刘承祐悠悠道。 “陛下言重了!我家国主岂敢?”陈延寿拜道:“只是久未来朝,心存忐忑,如能得陛下谅解,那是敝国上下的荣幸。小的能替国主,拜谒陛下,耳闻圣音,亦是小的几世修得的福分!” 这阉宦,倒也蛮回说话的,在南汉,就是这般整日谄幸刘晟的? “罢了!”听其言,刘承祐摆了摆手。 “谢陛下!” “先别忙着谢!”刘承祐打断他,逐渐收起了所有情绪,盯着陈延寿,认真地说:“你的来意,朕听的很清楚!刘晟道贺之意,朕心领了,桂阳山的冲突,朕也不计较。” “至于两国同好修贡,朕也同意,但是!”刘承祐的话里明显有个停顿:“有两个前提,其一,改国号,天下只有一个大汉;其二,去帝号,岭南世为国家臣属,这是不容更改的。至于称臣岁贡之细节,朕自会遣人修订,届时你带回去!” “听明白了吗?”刘承祐声调一扬,让陈延寿身体不由一震。 “小的明白了!”赶忙应道。 “明白了就好,回去敬告刘晟,要修好,就要拿出诚意来!”刘承祐淡漠道。 “是!” 说完,刘承祐厉色隐去,表情又变得温和起来,看着陈延寿,语气中竟带着点笑意:“跪了这么久,腿也酸了吧,平身吧!” 闻言,陈延寿这才反应过来,入殿之后,自己一直是下跪问对,实有失一国使节的风度。不过,突然面对汉帝那温和的语气,一时间也有些受宠若惊:“多谢陛下!” “你自番禺到京,冒暑远来,一路辛苦了,这几日,可在东京好好休息,看看开封风物!”刘承祐又说。 “是!” 待陈延寿退去,刘承祐却是不禁大摇其头:“有此等人为使,可知刘晟用人、治政之弊了!” “陛下同意与伪朝修好,实乃一石三鸟之策啊!”赵普则朝刘承祐恭维道。 “是吗?说说看!”刘承祐似乎有些意外。 赵普说:“其一,可稍安伪朝之心;其二,不论岁贡多少,皆可补充财用;其三,趁着修好的时间,我朝可整军修武,既为南进做准备,同时发兵取川蜀!” “于朕而言,倒也仅看中了那点岁贡小利,只因为短时间内,无意继续南下罢了。至于其他,却无碍于大局,天下形势如此,又有何人,何等势力,能阻朕成就一统?”刘承祐淡淡道。 “陛下之睥睨豪情,令臣钦佩啊!”赵普说。 刘承祐笑了,每每听赵普说些吹捧之辞,他就觉得心浮异样。千古名臣,也是会进谗献媚的,他对此越发有体会了。 “这是此番伪朝入贡礼单,请陛下御览!”赵普呈上一封册章。 翻开稍微浏览了一遍,金2000斤,银5000斤,各类药材1000斤,绢帛3000匹,其余珍珠、玛瑙、玉器贵重之物若干。 “看来刘晟确实积攒颇丰啊,出手倒也大方!”刘承祐道。 收起礼单,刘承祐反应倒也平淡,若是国初穷困之时,或许还会让他心里起些波澜。交给张德钧,刘承祐吩咐着:“充入内帑吧,另外,将那些贵重之物拿个后宫诸妃挑选,一人两件,算是朕的赏赐吧!” “是!” “你看那陈延寿如何?”刘承祐突然问张德钧。 张德钧有些发愣,皇帝怎么会问起他,但还是谨慎地答道:“未曾接触,小的不敢妄言。” 刘承祐则道:“那你抽空去宾馆,替朕接触接触,此人为宦者,能被刘晟派遣为使,在岭南宫中应当有些影响力,日后,或许用得上!” “是!”张德钧立刻明白了刘承祐的意思,这又是要秘密策反了。至于为什么派张德钧去,都是宦官,或许共同话题多些。 第54章 聘纳郭女 “陛下!” 放下手头的事务,抬眼看着站在下方的赵曮,刘承祐露出了点笑容,亲切地问道:“身体恢复得如何?” “多谢陛下关心,已然好多了!”赵曮恭敬如常,拜道。 “看来多休养几日,还是有用的啊!”观察着赵曮的面容,虽然仍有异于常人的白,但气色比起前几日,确实好多了。 “还有赖陛下对臣下的关怀与恩典,臣铭感于心!”赵曮深深一礼,动情说道。 “既然回来了,朕交给你件任务!”刘承祐摆摆手,说:“朕近来屡屡听闻,地方州府,常有怠慢刑狱之事,官吏不以为意,以致宇内案讼颇多,民有情难诉,有冤难伸。朕已下诏,着刑部、都察院选拔干员,分赴道州以查纠矫枉。崇政殿也派两人参与其中,至于人选,你可斟酌而定!” 稍微消化了下皇帝的吩咐,赵曮拱手应道:“是!” 审视着赵曮的恭谨,刘承祐喜欢他,就是喜欢他这种润物无声的般的恭谨,同事办事能力不俗,兢兢业业。 “欢迎承旨归职啊!”回到自己公案,赵普立刻面带笑意地走了上来,其他的崇政郎也多投以眼神。 “我在府中清闲,却有劳赵学士署理事务,cao劳费心了!”赵曮谦和地应道。 赵普说:“应该的,陛下信任,承旨恭友,在下自当尽职!” “关于清查刑狱之事,学士应当清楚吧?”赵曮看着赵普。 赵普颔首。 赵曮说:“陛下吩咐,崇政殿选两名郎官参与其中,人选之事,倒需我二人考量一番,选取合适之人!” 赵普微讶,但迅速隐去,应道:“是!此事烦累复杂,经察诸方,或可牵扯地方治政,官吏是非,不是件容易的差事,一去非数月半载难归,崇政殿中虽良才颇多,但也确实需要选取合适的人选!” 环视一圈,赵曮问:“郭侗呢?昨夜当值吗?” 赵普笑道:“他告假了,陛下特意恩准!” “……” 邢国公府,相较于往日的平静乃至冷清,此时却是一片热闹,热闹之中带着几分温馨,仆侍往来侍候,端盘捧碟,一场家宴,难得地铺张了些。 郭威还朝,毕竟难得,在京的儿、女、婿、侄,一家大小,整整齐齐都到了。坐在主座上,看着这儿孙满堂,公府盛况,郭威很是感慨,就在开国以前,他都不敢想象自家能有今日之盛。 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盛景之下,亦存隐患啊!虽然未表现出来,但郭威的心底,始终带有疑虑,并且还朝之后,那种心悸感愈强。 宴席渐酣,接受完后辈们的敬酒,郭威放下杯盏,注意到他的动作,议论攀谈之声逐渐小了下来,都意外地望着郭威。 神情严肃,郭威威严的目光扫过他的子辈们,说道:“我原本不过高祖帐下一卒伍,幸其看重,蒙拔于寒贱,参赞机务。开国以来,又受两代陛下之隆恩,屡屡升赏,加官进爵,乃有今时之显赫。 你们之中,官职军阶,最低的都有六品,这也是陛下与国家的恩典。满朝之中,如郭家这般显达的,也没有几家。” 说道这儿,郭威语调忽然一转,变得严厉了些:“但是,人要懂得惜福,要知足!陛下赏识提拔我们郭家,要知道感恩,不要习以为常,不要觉得理所当然,更不要恃宠生骄! 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家人,血脉相依,你们在外面为人处事,或许会觉得事事如意,旁人也对你们恭维忍让。但是,这不是好事,别人都是看着我的面子,畏惧于郭家的权势。倘若有一天,郭家权势不在,又当如何? 你们要学会虚怀,谦下,不要跋扈张扬。回京以来,我便听闻,京中奢靡之风渐长,权贵子弟张扬跋扈,我看你们如今也多华章美服,穿金戴银。 我不管之前如何,但从今以后,都给我记住,要约束自己的行为,倘若有仗着郭家的权势违法乱纪,我一定亲自绑他赴法司问罪!” “是!”郭威话落,一干子侄赶忙应声,都低眉顺眼的。 大概是经过郭威这一番话,宴间的气氛有些回落,还是主母张氏,满脸慈和的笑容,招呼着众人用食。 见郭威仍板着一张脸,张氏不由朝他说:“宴席是你安排张罗的,一家人也是你聚起的,训也训了,吃点菜吧!” 有夫人活络气氛,郭威表情方才缓和下来,举杯相邀共饮。 而郭威这番话,效果也是有的,底下人反应不一。郭荣正座,那举止作态,几乎与郭威无二,他从来是让郭威放心的。张永德坐在那儿,嘴衔笑容,始终一副“乖孩子”的谦和面容。李重进嘛,脸上几乎写着“我行我素”四个字,还需要郭威敲打。郭侗聪敏练达,又在崇政殿当职,能明白其父苦心。至于其他龙套,就得看之后的表现了。 堂间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郭威则把小儿子郭仪抱在怀里,三年未见,倒有些生分了,需要弥补亲近。 女眷们聚在一块,一名穿着绿罗裙,头戴珠花,淡妆傅粉,青春靓丽的小美人,忍不住朝身边的美貌少妇嘀咕道:“四姐,爹爹好凶啊!” 闻之,少妇不由掩嘴轻笑道:“五妹,你这么说爹爹,若是让他知道了……” 小美人就是郭家五女郭宁了,见jiejie反应,笑靥如花:“jiejie你不会告我的状吧!” “怎么会?”少妇美眸中满是笑意,道:“我又怎么敢?你快要入宫了,我怎么敢得罪未来的皇妃啊?” “你怎么说此事?”被少妇这般调笑,郭宁俏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羞红。 “早晚的事,我家五妹还害羞咯……” 许多事情,往往一语成谶,家宴正酣,管事来报,宫中有天使来。郭威下意识地感到惊诧,赶忙率阖家老小迎候。 很快,一颗心落地了,前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宦官内侍首领张德钧,随同的还有两名礼部官员,喜气洋洋而来,却是带来皇帝聘纳郭家五女的喜诏。 一道喜讯,使得郭府家宴,又热闹了几分,却是皇帝闻之,恰逢吉日,特意给郭府添这几分热闹。 “五妹,我说得对吧,要恭喜你了!”少妇凑到郭宁耳边,笑意满玉容。 尚未出阁的小美人,羞涩难已,玉面不堪绯红,向郭威夫妇一礼后,逃也似地回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