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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220节

    涡口一战,汉军可谓大获全胜。

    唐营内的酒rou成为了汉军战后的犒赏,全军大悦,诸营兵马,陆续归来,缴获与战损也渐渐统计出来。

    临岸,正对着稍显残败但气氛热烈的唐营,赵匡胤与党进及水军指挥使登上缴获的最大的那艘濠州战舰。

    党进伤了几处,身上已包扎结束,但观其精神焕发,伤得不重。三个人都面带喜色,尤其是张姓水军指挥,更是乐开了花,他可是未出多少力,便捞取了大笔的军功,看向赵匡胤,目光和善极了。

    天色渐晚,三人盘腿,共坐一席,享受着缴获的酒rou。一名宿州的参军,满脸喜色,语带兴奋地在旁朝赵匡胤禀道:“使君,经初步统计,涡口一战,我军杀伤唐军步卒两千余人,俘虏一千,余者难计。濠州水军,俘一千五百余卒,缴获大小船只八十艘,尤其是其中有十艘,满载粮械军需的辎船。另有刀剑、兵甲、旗帜等未计其数,唐营仍有稻米一万余石,酒rou数车……”

    “好!好!好!”赵匡胤还没反应,党进却是连拍着大腿,连道三声好,端起酒碗,就朝赵匡胤与水军张指挥敬酒:“赵兄、张兄,我们喝一碗庆功酒!”

    “好!”

    赵匡胤本是好酒之人,一饮而尽,擦了擦嘴,问道:“我军伤亡几何?”

    “不大!”参军语气很轻松:“诸营士卒归列,不排除走失,算上昨夜袭击,此战前后,我军共亡三百六十七人,轻重伤四百五十一人!”

    “伤亡近半啊!”赵匡胤放下酒碗,感慨道。

    “同战果相比,这点伤亡,不算什么!”水军张指挥笑道:“还要恭喜赵使君,击溃濠州水陆大军,立此大功,高升在即啊!”

    赵匡胤却作怅然状;“只可惜死伤了这么多弟兄!”

    言罢,即向参军道:“将伤亡的军校士卒,悉数记录在册,不得有遗漏,待战事结束,我要向朝廷奏报抚恤,以慰藉这些为国征战的勇士!”

    “是!”

    “传令各营,稍作休整,押送俘虏、缴获上船,烧了唐营,回师荆山寨,以备不测!”想了想赵匡胤命令道,又看向水军指挥使:“张指挥,就有劳水军弟兄们,送送我等了!”

    “此小事耳!”

    有耗费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赵匡胤回师涡口,拿出缴获酒rou,犒赏将士。

    赵匡胤这边,一面亲笔手书战况及战果,上报淮南前营帅帐,为诸将请功。

    当夜,赵匡胤与麾下将士痛饮共庆,夜半而寐。

    第二日一早,受着宿醉的影响,思及昨夜的得意忘形,即召麾下军官,掷下严令:自他以下,此战结束前,再有饮酒者,斩!

    涡口之战一结束,赵匡胤一面派人探察濠州那边的情况,一面也关注着南边,王峻与刘彦贞的战况。

    那里,才是淮南关键一战。

    而就这两日传来的消息看,赵匡胤总觉得,那刘彦贞,已入王都帅圈套。

    刘彦贞在安远以西,击败了拦截的李重进军,已趁势逼近寿春。这在赵匡胤看来,怎么都像自己在涡口此战的计策……

    第80章 一意孤行,而蹈死地

    寿春这边的局势,就如远在上百里之外的赵匡胤战后所猜测的那般,北汉统帅王峻的诱敌之计,也已进入关键阶段。

    在涡口之战进行的同时,南唐北面都部署刘彦贞已率三万大军及一万多名淮南壮丁兵援至寿春,加上北上的庐州军,号称十万,气势汹汹,不可一世。

    而在汉军大营,在王峻的命令之下,早已潜然动作,做好了撤军的准备。东进的李重进,南下的王全斌,派出去两路拦截兵马。

    李重进率护圣军在濠州安远县以西与唐军相遇,按照王峻的命令,小战一场。结果,佯败变成真败,毕竟兵寡于唐军,若不是李重进壮士断腕,留下一部,果断撤退,差点就被唐军缠上,全军覆没。

    灰头土脸而归,自觉英名丧尽,李重进是羞愤难堪。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王峻此番居然和颜悦色,对李重进善加安慰,彼时大军已经顺着淝水,撤往下蔡,王峻反而委以重任,让李重进为大军殿后。

    有的时候,这败仗,要败而不溃,要把握好其中的度,可比打胜仗还难。李重进用一千多士卒的性命,证明了这一点。

    王全斌那边,可要老练得多,没有与庐州张全约军交锋的意思,就将其盯在淝水边上。等收到王峻的撤军命令,撤得飞快,与李重进一道殿后,主防备寿春守军追袭。

    唐军这边,大军之来,隔淝水相望,只见那一座庞大的空荡荡的汉营。得知汉军已向下蔡渡口撤退,唐军主帅刘彦贞哈哈大笑:“汉贼惧我大军,远遁下蔡,是恐后路有失而往固守,追之必可大获全胜。传令,发兵下蔡!”

    同时,又传令寿春城何敬洙,已打南边而来的张全约,让他们和他聚兵一起,发兵西北。又再分两路使节,往南北通知,让濠州水军及经过补充的寿州水军齐向汉军下蔡、正阳浮桥进攻,策应他主力的进攻。

    闻刘彦贞军令,何敬洙当即使人劝他:“都帅远来,师老兵疲,当先使将士休整,再图后计。且汉军强悍,未战而先退,贸然追之,恐有不测之变。君为大将,身负王命,担淮南守御之责,当审慎而行!”

    何敬洙的劝解,可谓忠言,但已进入自我状态的刘彦贞,哪里听得进去,对何敬洙使者大加申斥:“汉军的战力,本帅已见识过,护圣军号称北汉精锐,也为我一战而败,简直不堪一击。我看何使君是老了,身为守将,临战之际,竟然如此怯敌。”

    “你回去替本帅问何敬洙,汉军撤退之际,为何不出城追击,拖延迟滞,为我大军合围争取时间。你告诉他,本帅不治他贻误战机之罪,已是念他老将,对他网开一面。让他速速出城,与某合兵,追袭下蔡,否则让汉军逃到淮北,休怪我军法无情!”

    刘彦贞这番话,传入何敬洙耳中,惹得老将暴起,气愤难抑,直骂竖子。随即遣话白刘彦贞,他奉命守备寿春,不敢擅离,君要追击汉军,自去,寿春无一兵一卒可调。

    得到答复的刘彦贞,更怒,大骂老匹夫,差点斩了使者。

    与何敬洙报同样建议的,便是庐州来的保信军都指挥使张全约,闻刘彦贞令,遣人告之:“都帅奉命北来,本为解寿春之围,今汉军已撤,则目的达成。当集重兵,观敌情,辅以水师之利,从容而破之。所谓穷寇莫追,何必急于追杀,给敌军以可乘之机!”

    忠言逆耳,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许多时候,对于一个身处局中的人来讲,是很难明白的。

    面对何、张二人的劝告,刘彦贞只觉二者是怯战推搪,敷衍他的军令。怒使人质问张全约:“君在庐州,比邻寿春,然近半月来,迟延进军,未曾一战,未损一兵,何其怯也!当从本帅击贼,立不世之功!”

    又降下严令,让张全约勿多言,领军相随。张全约性情不似何敬洙那般刚烈,无奈而从之,又请为后部,为大军殿军,刘彦贞笑之胆怯,也允了。

    至于违命不从的何敬洙,刘彦贞暂时也没有办法,忙着追击,没时间与之纠缠,只打算进取下蔡,破了汉军之后,再回过头来,好好炮制这老将……

    因何敬洙与张全约之故,为免其他将领聒噪,刘彦贞召集众将,强硬地说道:“北寇敌情,全在我心,汝辈何知?沮我事者,斩!”

    然后即安排好进军事宜,包括张全约军及民夫在内,五万余人的队伍,径向下蔡。

    当然,作为一个熟读兵书的人,刘彦贞又岂不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只是,一则他早早地便放了话,要大破汉军,执王峻头颅以献金陵,不愿虎头蛇尾。

    二则,轻松击败李重进军,让他对唐军与汉军的战力对比,有了些错误的预估。

    三则,他往汉军留下的营寨巡了一圈,发现在汉营之中,有大量遗漏的公私财货,车架帐篷,甚至还有诸多粮食与抛车等重型军械焚烧的痕迹。而悬于淝水之上,沟通两岸的浮桥,也没来得及毁坏。这些迹象,都表明,汉军走得匆忙。

    正是有鉴于此,刘彦贞方才有大胆追击,且战而必胜的信心。

    当然,刘彦贞并不知道,在撤退之前,因为将士与民夫,收拾得太干净,被王峻狠狠地责骂了一顿,直斥彼辈愚钝。在王峻与慕容延钊的精心安排之下,刘彦贞一路北来,所历所见,想不上套,也难。

    下蔡距离寿春并不远,不过四十里的路程,即便有辎重之负累,半日多的时间,也足够让刘彦贞军兵临下蔡。

    而这一路,刘彦贞看到了更多安他心的情况。比如有唐军士卒,捉到了一些民夫,刘彦贞亲自察问,其人答,他们是自淮北征召而来的劳役,汉军北撤甚急,遗失于野。

    闻之,刘彦贞大悦,赏那些民夫以钱粮,显示他唐军的仁德。

    沿途又有汉军不遗余力sao扰之,这在刘彦贞看来,只是汉军拙劣的拖延手段,没费多少力气,接连击退三波汉军的袭扰,刘彦贞传令,催促大军加速行进……

    从头到尾,刘彦贞似乎忽略了,汉军真欲迟滞他进军,何以弃马军而不用。

    等唐军在刘彦贞的催促下,兵临下蔡浮梁之时,淮水岸边的场景却大出刘彦贞的意料。

    按他的预估,他领兵至,眼前应是汉军大乱,混杂一片,千军万马,急匆匆而争渡浮桥……

    然而现实却是,汉军临岸设寨立阵,阵势庞大,严肃静默,磨刀霍霍,杀气腾腾以待唐军。冬日的夕阳,释放着黯淡的光线,照在汉军兵甲上,反射出渗人的寒芒。

    见其景象,唐军顿时为其一慑,包括刘彦贞,纵观汉军背水之大寨军阵,不由得一阵心悸。当初倚势凌李重进而大胜的骄心,一下子清明了,正是因为饱习兵书,刘彦贞方知汉军的恐怖。

    见状之下,刘彦贞忙乱之中,几乎颤着声音发令,让大军列阵迎敌。在阵前,设拒马,搁利刃,立木牌,又布铁蒺藜于阵前,以防汉骑突袭。所幸,隔着甚远,给了刘彦贞一些反应的时间。

    汉军阵中,已搭好了一座高大的将台,王峻坐于其上,纵观唐军情势。虽隔得甚远,但唐军的慌乱可窥,并不打算给唐军缓冲的军队,即下令开战。

    号旗挥舞,汉军军阵,缓缓动了起来,保持着严密的阵势,如一头战争巨兽,缓缓地朝唐军压去。

    待进入弓弩射程之内,箭矢齐发,有将令所在,五千人的弓弩阵,不惜消耗,连续朝着唐军军阵抛射了十余万支箭。面对这种几乎战略性的打击,唐军纵有大盾、木牌、车架相抗,一时之间,也严重受创,死伤颇多。最重要的是,士气的急剧下滑,不稳的阵脚,直接被射乱,连反击都来不及。

    箭雨过后,步军当即发起进攻。站前布置任务的时候,李重进坚决请命率护圣军主攻,意欲雪其前耻辱,王峻允之。又以小底军右翼,奉国军左翼,虎捷军轻骑压阵,合两万三千余步骑,向唐军发起全面进攻。

    唐军,面对汉军的打击,根本无以抵抗。算上赶路至寿春,那几乎一个白日都在行军,七十余里的距离,未加休整。及至下蔡,更未进食,如何能是以逸待劳的汉军的对手。

    汉军这边,智将不少,勇将更多。以护圣军为例,李重进、王彦升,都是憋了许久的暴躁之气,直接爆发出来,率军冲杀,直接撞破唐军前阵,又有似韩令坤这样的将才,从容指挥跟进。

    其余诸军,王全斌、孙立、高怀德、郭崇威、史彦超等,无不是振武奋战之将。王峻在后督战,慕容延钊军前指挥,众将士奋战,士气军心已散的唐军,没能抵挡满半个时辰,在日落之前,便告溃败。

    步军建功,唐军败退之后,慕容延钊又发令,使虎捷军六千余骑,出击追亡逐北。

    第81章 下蔡大捷

    王峻从始至终,稳坐高台,遥望远处两军攻杀,战场形势尽收眼底。北风渐猛烈,呼呼作响,给大军作战助声助威。刮在脸上,湿冷异常,王峻却如沐春风,战场的交兵声、喊杀声,如闻仙乐。

    “都帅,淮贼败了!简直不堪一击啊!”在唐军难挡汉军兵锋,溃败之时,将台上,申师厚满脸的兴奋,向王峻道。

    “我看到了!”王峻很平静地说道。他的目光可一直盯着战场,未尝有一瞬的放松。

    小案上的茶水,早就凉透了,王峻还是端起茶杯,缓缓地饮了一口,微颤的双手显示着,他的内心实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波澜不兴。

    申师厚仍旧喜悦难抑,道:“此一战,大破唐军主力,势必影响整个淮南大局,都帅一战而建此奇功,必当闻名天下啊!”

    终于,王峻的嘴角带上了点笑意,抬眼看了看天色,已然彻底黯淡下来,战场之上,已是晦暗一片。

    形容一肃,王峻双目之中隐约泛着寒意:“传令,让龙捷军全军追击,一路掩杀,唐军跑到哪里,他们就追到哪里!其余各军速行整顿,大举火把,随其后追杀!告诉诸军,凡着唐衣、披唐甲者,皆可斩杀,使其再无结队而抗天兵者!”

    “是!”申师厚得令,即遣人向前线指挥的慕容延钊而去。

    又看了看天色,王峻不禁叹道:“只可惜天色已暗,否则我能竟全功!”

    夜战的风险,让王峻心怀忧虑,一个不慎,便会加大己方的伤亡。但那点风险,比起丰硕的战果来说,又算不得什么了。

    作战指挥,尽数委于麾下,王峻则下将台,自归水畔的汉营,吹了将近一下午的冷风,风湿都快犯了。

    有王峻将令在,调整过后的汉军,完全放开手,对唐军进行追杀,一路大造杀伤,不在意俘虏。顺着来路,一路反袭,追击数十里,直到寿春城前。

    这一路,面对汉军的强凶霸道,无情杀戮,有不少唐军军民,为躲避刀兵,跳入淝水,欲泅水活命。即便如此,仍旧不为放过,或冻死,或淹死,或被汉军射杀,能存命者,十不余一。

    一路的尸横遍野,漂于寒江,唐军的鲜血,几乎将淝水染红。

    唐军这边,唯有前番机智请求殿后的张全约军,见势不妙,及时带人撤退,不管不顾,径向南奔。虽有临阵怯战之嫌,在张全约这边看来,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隔着十里地,都能清晰地听到那炽烈的杀声,情势可以想见,由不得不心生畏忌。张全约本不欲领军追击,是难扛刘彦贞的军令,为其所迫,不得已而来。

    至于有麾下将校提议,发兵前趋,救助大军,则为张全约所拒绝。

    下蔡渡头的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汉军的阴谋,刘彦贞刚愎自用,不听劝告,轻敌冒进,执意带领朝廷禁军趟入险地。

    汉军的虚实,也不清楚,刘彦贞已经去送死了,他岂能再带领麾下将士去陪葬。与其冒险,还不如多替大唐,留点兵马,用以守备淮南。

    另一方面,追击前刘彦贞的盛气凌人,质问折辱,张全约心里哪里会没有一点计较。

    只是稍作考虑,便下了按兵不动的命令,及待下蔡渡口传来,刘彦贞军溃败的消息,则更不加犹豫,即调头南向,朝寿春飞奔退去。

    张全约撤得也算快了,不过这来回六七十里的奔波,也将手下将士累得够呛,遗失颇多,但即便饥疲异常,逃命总归是不慢。纵使如此,仍旧被后续追来的汉军铁骑给追上了,一击而溃,没能逃过兵败的命运。

    不幸中的万幸,张全约军被追上时,距离寿春已不远,他集中起自己麾下最精锐的一千军用性命阻挡汉骑,自己则率大部奔往寿春,损兵近半,借着夜色的掩护,渡过了汉军此前为诱敌而未拆除的浮桥。

    寿春城内,何敬洙闻兵败,也率军出城接应,两个人统兵,依仗淝水浮桥,收拢败兵七千余。龙捷马军,在下蔡——寿春之间,纵横七八十里,来回消灭唐军败卒,几成屠杀。指挥使郭崇威与史彦超都没有贸然去进攻淝水浮桥,直到突击在最前的汉军步卒赶到,何敬洙下令,焚毁浮桥,断了汉军追击通道,也断了其他南唐军民的求生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