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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岁愿脸色一白,不自然轻咳。 三年之前,程藏之初回朝廷,他便派出察子去探查程藏之。毕竟十道节度使,其他人,包括他伯父颜庭在内,都无一人轻易敢回朝。生怕在青京被皇帝或是其他势力暗杀,而程藏之却逆其道而行之。不得不令人起疑。 因而,颜岁愿才派出察子。 程藏之负手而立,站在颜岁愿面前,语气悠然:“岁愿,仔细算来,还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先撞进我心里的。” “……” 无尽的沉默。颜岁愿如何言说。 夜雪渐渐止住,颜岁愿将他的大氅还给他,“夜深了,程大人早些休息。本官先行一步。” “颜尚书。”程藏之接过大氅,突然叫住他,“你觉得,我夜半是走窗,还是走门好?” 颜岁愿脸色一僵,道:“程大人,本官明日启程,所以,依本官明见,还是呆在自己的房间比较妥善。” “我没有房间。”程藏之抱着氅衣,睁眼说瞎话。 颜岁愿冷然一笑,“那程大人不妨以天为被,以地为庐。告辞。” “……”程藏之彻底笑不出来,郎心似铁。却又忽然捂上心口,弯了脊梁骨,“颜尚书,我心口疼。” 原本已经背身离去的颜岁愿顿步,呼吸起伏跌宕,不知是叹息认命,还是怒发冲冠。 但见白袍挥转,行至程藏之面前,扶起他,脸上无任何神色,机械道:“程大人,请吧。” 程藏之霎然有些受宠若惊,道:“你怎么又应我了?” 颜岁愿道:“本官忆起程大人曾说,将金州之金匀与本官一半。怕程大人一夜过去,将此事忘却。届时,本官要去哪里寻能医治故意失忆的大罗神仙。” “程大人固然招人烦,但程大人之金,却招人喜欢。” “……”程藏之还是头次觉得颜岁愿如此市侩,如此言辞犀利,但真的勇士从不怯退,他不恼不怒,反倒笑嘻嘻说:“颜尚书喜欢我之金,四舍五入,约莫于岁愿喜欢我这个人。” 颜岁愿轻笑一声,讽刺讥诮之意尽在其中。却未出言与程藏之继续纠结,只是淡淡道:“请君自重。” 程藏之行在雪间,只是笑个不停。于他而言,请君自重这四个字头回如此悦耳。因为,这四个字不是否认。 灯罩间光辉如昼,一张平头案横亘在颜岁愿与程藏之中间。霜衣青年挽袖悬腕执笔,微微垂首,专心写一卷墨香。玄衣青年盯着自袖口露出几寸的手腕,玉琢冰雕,楚骨风成。 程藏之实在煎熬不住,索性趴到在案,偏头见窗栊之外漆黑间点点碎碎灯火。 他两指敲在颜岁愿即将落笔成书的熟宣,道:“这卷宗案疏回去写不成吗?你自己看看,都几更天了。不困不乏吗?” 颜岁愿顿笔,不抬头看他,只是道:“程大人若是困,便休息去。” “那你呢?” “我不困。” 程藏之默然些许,猛然探身过去,一张如画精致的脸凑在颜岁愿脸颊下方咫尺,言语之时的气息喷去,“岁愿,你现在心里,是不是特别怕?” “……”颜岁愿垂眸略过那张神情遐想的脸,稍稍抬头,说:“程大人若是我,该不该怕?” 程藏之提起一条腿,直接折膝踩在书案,而后支着下颌骨好整以暇的打量颜岁愿,直到对方冷然侧首。 僵持些许,蜡泪滴落间,程藏之放下腿,轻捋袍摆。端正的坐回自己太师椅,在颜岁愿对面说:“颜尚书,你写你的,我坐我的。” 颜岁愿犹疑看他一眼,而后缓缓挽袖运笔。狼毫笔尖轻触纸张,便听见对面的男人沉着嗓音,说:“你得习惯,习惯以后每个夜晚都有我在。” “不对。” “应该是,以后的日日夜夜,你颜岁愿身侧,我程藏之无处不在。” 手腕一顿,饱满浓墨的狼毫在熟宣之上,云墨凝团。 见状,程藏之心满意足的绽放笑颜。 冬晨冷气凝滞,朝阳在浓厚层云间半遮面。 佑安依着惯例,整备好热水、衣物、茶水等一切晨起物件。他推开大人房门,右望去,不见大人卧榻。左望去,手里的绵帕和铜盆咣当落地,他震惊的站在热气腾雾间。 红袖添香枕君臂。 佑安擦擦眼睛,一大早就眼花至此。 他看见自家大人右手支着脸侧,阖目安静的坐在椅中。而本该在对面厢房的程大人,坐在大人对面,却是枕在大人左小臂上。 铜盆摔响,惊醒的不止是两位大人。还有来报备的两位副使,以及赵玦等几名侍卫。 “……” 许是人多气息纷杂,颜岁愿睁目的动作十分迅捷,带着犀利。 入目的人脸色,色彩纷呈。在见到正主抛来目光前,各自撇开脸,相互推搡着往外挤。 程藏之却在此时,意外的安静,竟没有惊动。 赵玦望着公子,张开口,又闭口不言。最终拉着佑安这小厮,也往外走,将门合上。 而后,赵玦对佑安说:“你安排一下你家大人的车行,我们推迟至午后启程。” 不等佑安答话,便转身离去。 赵玦阴沉的面颊上,交缠着一种难以区别的神情。 突厥人善马上作战,游击突袭是常有的事情。赵玦跟着程藏之对战突厥的时日,从未见程藏之合眼。战机总是稍纵即逝,程藏之仗着年轻,比突厥年长的将领能熬、能折腾。将上马可战下马可搏杀的突厥铁骑,打的落花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