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定厥家
店家握着藏在袖子内的双手, 浅浅笑道:“看着小官人一身的书生气,对这些释义能够一次听明白,应当也是一个细致之人, 这察觉人心, 小官人应当比老朽更加清楚才对, 又何必来为难老朽这个外人呢?” 楚王便低下头。 店家撑着膝盖起身,旋即又合起双手,朝她语重心长道:“离别没有什么难的, 难的是不能相见,以及夫妇间能否足够信任,年轻人, 不要哭的太早,往后还有一大把的光阴呢。” “老汉,你怎么跟大相国寺里那个老和尚一模一样。” 店家便回转身, 抬头看着小六子,心里暗骂着年轻人怎么这般没有礼貌,但脸上还是透着和善, 对其微微一笑, “老和尚说的可是大相国寺的智真长老?” 说漏嘴的人捂着嘴, “你怎么知道?” 店家笑眯眯道:“老朽时常去听长老说法,长老说老朽贪欲太重成不了佛。” 重金答谢将那店家送走后小六子走回楚王身旁。 “阿郎, 我看那老汉就是来骗钱的, 说的头头是道, 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诓骗之术。” 楚王起身, 将那湿衣扔给了小六子, 又将花和信双双收起, 轻轻吐了一口气, “洗好了就赶路吧,不能误了去岐山的行程。” “哦。” 午膳过后,乌云散去,大雨得以停歇,阴沉消退后的天空变得极为明亮。 “阿郎,雨停了。”小六子将拿出的伞收起。 楚王走至茶馆外的院子,深吸了一口气,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甜润,空山新雨后的景色,望之畅然。 “走吧。” 店家从内走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望去,一边摸着长须,一边朝院中笑道:“虎豹斗兮熊罴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招隐士》的尾句回旋在庭院,楚王回转过身,惊的抬起头仰视,旋即朝前一步作天揖道:“心中所结,豁然开朗,得遇高人指点,是晚辈之幸。” 车马渐渐远离,店家回到茶馆内,伸着懒腰躺下,眯眼唱道:“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员外,那个人是谁啊,出手还真是阔绰。”茶博士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银子。 店家一边摇头一边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翘起的膝盖,“他是官家之子,楚亲王!” 茶博士擦茶壶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将茶壶摔了,店家便慌忙道:“这个壶可值一两银子呢,摔了扣你工钱。” 茶博士笑眯眯道:“这不是没摔嘛,”旋即十分震惊的凑上前,低声道:“就他们那几个人?可官家的儿子怎么会出现在京城外呢,而且看样子他们是要往西边去...” 店家睁眼,“昔日龙下清冷之渊,化为鱼,渔者豫且射中其目,可谓是白龙鱼服哟。”他又侧头道:“官家的儿子又怎么了,官家的儿子犯了错难道就不用受罚了?” “那您怎能肯定他一定就是楚王,万一是哪家相公的衙内公子也说不准呢?” 店家伸手朝跟前的茶博士额头间轻轻弹指,“小子哎,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千人千面,那位少年年纪不大城府倒是深得很,且旁边伺候的那位,并不是男人。” 茶博士回忆今日的六个人,四个身材魁梧应该是随从,一个唇红齿白,气度不凡应该是主人,另外一个年纪与他差不太多的应该是他的伴读或者贴身侍从之类的,里面并没有女子,他便疑惑道:“不是男人,可明明进来的是六个人都是男人没有女人呀?” 店家看着茶博士,“不是男人,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女人了。” 茶博士挠着后脑勺,想不通店家的话,不解道:“不是男人,可不就是女人了么...” “孤陋寡闻,你不知道宫里的中贵人都不是男人吗?”店家坐起,“亏你还在东京城待过呢,你见过谁家衙内出门会带内侍?” “莫说是家中没有,若非王侯,便是有也不敢使唤,而当今太子在开封府,赵王在枢密院,就只剩了一个楚王刚刚被撤了大理寺的职,虽说赵王也大婚不久,但赵王老朽是见过的,而且那般年纪,不是楚王还能有谁呢。” “既然知道他是官家之子,那您怎敢还跑过去...” 店家笑眯眯道:“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总离不开情.欲二字,像他这种新婚还不满一年,一离别就对新妇思春的少年,往往都是因为那温柔乡里的缠绵悱恻让他舍不得离开,他那不舍全身上下都刻着呢,哎,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等你有了娘子,你便知道了。” “原来如此,员外真是聪明绝顶!”茶博士竖起拇指,崇拜的看着自家老大一流的骗术。 店家便冷脸看着他,摸着幞头内的光溜溜的头,微微浅笑,“滚一边去。”旋即将幞头戴正,伸着懒腰躺下,“这楚王出手,可比赵王大方多了。” 茶博士走后,店家从嬉笑中沉下了脸,朝门外看去一眼,旋即闭上眼睛缓缓躺下,“可莫要真学了王孙,最后成了魂兮归来哟。” 直至夜深,更夫的铜锣声传入府内,书斋内的灯仍旧亮着,女使入内,瞧着趴在书桌上睡着的女子,很是心疼的上挑着眉,“姑娘怎的可以在这种地方睡呢...” 她欲要走上前唤醒,却被身后的喜春拉住,“姑娘思念过重,如今好不容易入睡就不要扰她了。”喜春便转身将衣架上的大氅取下,走到椅后将其轻轻盖到萧幼清身上。 “这三伏天的,姑娘怎么还抱着一个手炉...” 喜春便摇头拉着她出去了,“那炉子是姑爷送的。” “怪不得。” 夜半,去西京的驿馆内,只剩一间房还未熄火。 窗户临山而开,向外望去只有黑压压的一片,狂风带动着竹海呼啸在山间。 无心入眠的人沐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满是惆怅的看着窗外,似乎连害怕都忘记了。 离开东京是自己的计划,也是自己一手所策划,只是这计划里的一双人,如今缺了一个。 楚王将萧幼清留下的衣服轻轻折叠好放入箱低,同时也将儿女情长收入,走至窗前将撑杆放下,“既出来了,当然要带礼回去才行。” ———————— 大雨敲打着东宫庭院内的老槐树,太子正在殿内俯身听着良娣腹中的胎音,“本宫听人说这最后的三个月最为重要,我在开封府事务繁忙,不能日日回来看你,你自己要多加小心,翰林医官院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了。” “孙太医昨日来请脉,告诉妾说,胎儿脉像稳健,气息强劲,可能是个...小皇孙。” 太子便又想起了皇帝的那翻话,于是坐起,看着良娣隆起的肚子,“就算不能立为太孙,是个皇长孙也好,内宫马上就要有新后了,如果赵王成了嫡出,东宫就...” “殿下,梁翰林求见。” 太子轻轻抬起头,看着时辰才不过辰时,“他来干什么,今日朝议下的这么早么?”旋即起身道:“让他去书斋等我!” “是。” 梁文傅等了半日太子才打着哈走来,“先生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梁文傅朝太子躬身,“楚王被调去西岐这么大的事殿下怎么不告诉臣!”楚王的调令是通过审官院,而非皇帝下的诏书。 “哦,调令出的迟,政事堂也是前日才知道的,本宫还未来得及与先生说呢。” “殿下可知道凤翔府是什么地方吗?” “秦风路的凤翔府,有什么问题吗?”太子突然笑道:“先生该不会以为听到了岐山,便想到了凤鸣岐山这种虚无的东西吧?” “先生放心,陛下绝对没有栽培之意。” “但秦凤路处在吐蕃与西夏两国的边境,如今驻扎着十万大军。” “他是去做知县,又不是去管军队,萧怀德手里的兵已经让陛下忌惮了,怎么可能还会让楚王掌兵,先生未免太杞人忧天了吧!” 梁文傅沉声道:“倘若一旦战事起...” 太子回过头,惊道:“战事?” “这好端端怎么会起战事,本宫可没有听到风声...” “军政二府对立,但凡有军情急报都是直呈天子,政事堂又怎会知道。” 太子突然变得担忧起来,“这个本宫倒是没有想到过。”旋即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梁文傅,“先生的意思是,先除了楚王么?” —————————— 大雨之下,前往秦凤的路上,一群穿着深色窄袖短衣的人骑在马上将一辆马车包围,马车旁护卫着四个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 “什么人?” 数十匹马呼哧着鼻响,马上的人皆瞪着眼,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其中有人回应道:“来取你们性命的阎罗!” 小名内侍从马车上跳下,慌张的骂道:“放肆,你们可知这车上坐的是谁,胆敢刺杀朝廷命官,有几个脑袋丢的?” 其中一人轻轻驱着马上前,抽出腰刀指着马车蔑视道:“哼,今日我们不光要取朝廷命官的性命,还要刺王杀驾!” 围着马车的众人惊的向马车凑拢,抽出环首刀护卫。 马车上的人缓缓走下,看着周围,负手道:“你们既然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看来是有大人物不想让我平安归京了,是太子,还是赵王?你们这么多人,我们才六个,插翅也难逃,我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所迫,才干这丢脑袋的勾当,冤有头债有主,报出名讳来,也好让我死前知道仇家是谁,不至于寻错了拿你们来抵命。” “都是要死的人了,哪那么多废话。”持腰刀的人横拉着缰绳,命令道:“一个都不能留下,若放走一个,明日死的便是你们。” 转瞬间,路边葱郁的小草被血水淹没,马蹄溅起带有血渍的泥水,刀剑挥舞下,浅草上飞来一颗面目狰狞的头颅,没了头的人便应声倒在血泊中,离了群的马便惊慌的向外逃窜。 大雨冲刷着一切,一声马鸣淹没在这血泊之中,快马奔腾踏起的血水溅向路边那一簇白色的曼陀罗华上,血染罗华,转瞬间成了血红妖艳的一片,如火,如荼! ※※※※※※※※※※※※※※※※※※※※ 老汉:是蔑称。 虎豹斗兮熊罴(pi二声)咆,禽兽骇兮亡其曹。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翻译:你攀山登树隐居在这里,多险恶啊,虎豹争斗熊罴叫,吓得飞禽走兽四散逃。王孙啊,回来吧,山中险恶不可久留居! 这是汉代淮南小山的《招隐士》淮南小山(是淮南王刘安的门客们)王孙指的是淮南王刘安。 摘了一段赏析:山中景物之惊心可怖暗示朝中政治形势的复杂和淮南王处境的危险。 古代人死会有专门的人招魂,大家可以去搜一下淮南王刘安,中国豆腐创始人! 这个老头可能是作者的分·身吧……hahaha! 感谢在20200312 18:53:45~20200313 07:2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綰青絲ヾ挽情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rcle 20瓶;漢克小麋鹿 15瓶;東陵哈哈哈哈 10瓶;l 6瓶;26307533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