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吓!这可比下酱费事多了!” 牛婶子接连听了三遍,暗暗咂舌。心说矩子原来这样讲究,做些酱也要晒那么久,还要一点点从里面抽油。 她是做惯了酱的,那要多少酱才能出来一点油,可是金贵! 不过矩子说的这油和制酱的工艺相差不多,只是要多费些人工物料。既然是矩子想吃,那也没什么舍不得。 “那行,我这就去备料。” 牛婶子从木东来手中把那张桦树皮抢来。 “正好这火炕也快建好了,到时候我留一个屋专门放酱缸,等开春暖和了再搬去外面,见天的晒。” 见木东来没用了,牛婶子就开始挥手撵人。 “行了,没啥事你走吧,把南屋那些后生一并领回去,这都半夜了还不走,准备在我们这儿赖到什么时候?!” 牛婶子说的那些“赖着不走的”还真不少,很多人干脆从晚上就上了炕,谁叫也不肯回家。 如今牛背山已经临近秋末,凌晨的温度早已降到冰点以下,趴在暖呼呼的炕边打盹,可比回家睡冷塌舒服太多了。 “咱以后也能睡这样的房子?” 木工班的王大壮跟师弟哈斯勒小声嘀咕。 “这房子也太好了吧?这么大的炕都大半夜还热着,睡着了也不怕半夜给冻醒!” 王大壮环视房间,砸吧了一下嘴。 “就是空了点,没啥家伙事,以后做点小柜小桌啥的就好了。” 哈斯勒看了师兄一眼,觉得他想得有点多。 他们两个都是光棍一条,吃饭就去食间用不上桌子,一共没几件换洗的衣服,要柜子没用。 “那不得为将来打算一下啊!” 王大壮白了师弟一眼。 “万一我娶了媳妇,那不得给媳妇准备点用的?再说房子这么干净,你好意思把破烂都扔在炕上么?!” 这倒是。 哈斯勒点头, 他没有媳妇,但他有个老娘。 以前墨宗穷,在坞堡还不比在定安城过得宽裕,但现在宗门要建房子了,没意外的话他也能有一个小间,他说不定可以把他娘劝来! 倒不是别的,他娘在定安城里给人帮工,那睡的也是破板子床,比不了这火炕舒坦。 他娘辛苦了这么久,也是该享享儿子的福气了! 第58章 像哈斯勒一样打算的人很多, 火炕热了一整夜,他们的心就烧了一整夜。 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再也不用担心今冬会被冻死在冬夜。若是几家关系好的人能共用一个灶台, 大家烧火也省力不少。 一夜过去,鱼山的两只眼睛通红, 但整个人却比昨天晚上亢奋太多。 他手里捧着一个桦树皮本, 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字,兴冲冲地递给宁非看。 “矩子!火炕成功了!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都一直热着, 炕头那边现在还有点热手哩!” 宁非接过本子翻了翻, 然后点头。 “冬天降温会更快, 但是这个温度应该可以过冬。如果你们觉得不把握,可以再改进一下保温土,这方面你们是专家, 自己研究着办吧。” “一旦确定了工艺标准,就把现在的人手拆进冬建组做技术指导,争取尽快把大家的房子都盖起来。” “好嘞!” 鱼山痛快地应下了, 精神抖擞地又去安排。多少年了,他心里从没这样舒坦过!以前主持建造坞堡, 工程比这个大很多, 但他那时候更多地感觉到压力和沉重。六代矩子殒身,宗门危在旦夕, 如果坞堡不能尽快建成,他们所有人可能都要死在这塞外荒野。 后来进定安城造房子, 辛辛苦苦赚些银钱回来卖粮, 干的是最累的活计,吃的是最简陋的餐食,有时候还要被主家挑, 说出来满满都是酸楚。 给别人造的都是青砖大屋,自己和同门还住在泥草房里,四下漏风,风雪稍大就会灌进房子,阴冷入骨。每每冬天过去,城里总要少几个熟面孔,大家虽然不说,但心里都憋闷的要爆炸。 可有什么办法呢?在这个世道里,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有多少人在灾荒和战乱中无声无息地死去,墨宗能平安迁到牛背山,几乎是一个奇迹。 所以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大家渐渐对生活没了要求。只要还能活下来,吃什么住哪里都不重要。甚至,活不活也不重要。天生命苦的人,不能进高门大阀做少爷,一出生命运就已经注定,不可能有机会翻身! 像他们这些墨宗弟子,比那些寒门平民见过世面,懂得天地的道理,拥有能造出精巧机关的手艺。可那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为了一口吃食在土里扑腾,没人看得起他们,觉得他们比那些卖身高门的匠人还不如!那些匠人虽然生死不由己身,但至少可以吃饱喝足,间或还能借着主家的威势上街招摇。他们一群人辛辛苦苦干了一季,能接却都是些人家看不上眼的小杂活,不如一人的月钱!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庶民就算能得到资源,却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与其挣扎,不如平静走完一生,来世投个好人家。 在很早以前,坞堡里就已经有了这样的说法。开始的时候鱼山还嗤之以鼻,可是时间长了,他也慢慢开始认命,如果宁矩子没有找到土豆,鱼山甚至觉得,大家都已经准备平静面对死亡了。 但是…… 他看了看手中的桦树皮本。 现在不一样了。 土豆也好,水泥也好,还有现在的火炕。 大家会过得越来越好,日子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十五日后,封恺带着胞弟封慷拜访墨宗坞堡。 封大公子依旧芝兰玉树,风采过人,只是身后跟着的那几辆拉猪大车煞了风景。 边城养的大多是黑猪,几十头挤在一起哼哼啊啊地大合唱,一路也算动静不小。 但封家人并不在意,因为最麻烦的家伙已经打道回府,再也不用避人耳目。 那天封小弟收拾了三旺,尸体就扔在出城北麓的小树林,那边位置僻静,但也总有城边附近的村人会去拾柴,不愁撞不上行凶现场。 安排好之后,他就回城去找薛三,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磨着对方定了几把兵刃,一点风口都没露。 薛义枭也是个滑头,他自己安排的常随没了消息,脸上倒也看不出着急,依旧时不时和封小弟提起见大都护的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但私底下,他把手底下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三旺,回来的消息说三旺从前天开始就没见人,放在房间里的家当也没了,现在城里城外踪迹不见。 更要命的,薛家寄存在客栈的马匹被人下了巴豆,拉得腿软。薛义枭的马车还发现了铁针,马跑的时候会不停被刺到,极容易受惊。 桩桩件件,在加上三旺的失踪,薛三公子难免就开了脑洞。 他倒不是怀疑封家。他薛义枭是封家能搭上的唯一薛家人,封十二少到现在都还哄着他买兵刃,封家摆架子是摆架子,到底不敢和他薛三代表的二房翻脸! 何况薛义栾到现在还扣着边关的军饷不发,和封家的仇怨大去了,封家没有和他合作的理由。 他现在怀疑就是薛义栾。 大房已经投靠了西河王,必然不愿看到二房获得封家的助力。此次跟来的人手里若有大房的内应,传递消息倒是小事,就怕还要伺机破坏,甚至借机杀人! 在定安城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他薛三,然后嫁祸封家断了合作的可能,这是薛义栾最爱玩的把戏! 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没过两天薛义枭就听到了三旺的消息。 有人在关外北麓的小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脸给划得稀烂,但装扮是三旺没错,已经死了好几天。 这下,薛义枭更坐不住了。 尸体是不是三旺不好说,毕竟那脸是被划了的,单看衣服也说明不了啥。但三旺有问题是一定的!要么他被灭口,要么他玩金蝉脱壳,呵呵,以前怎么看不出,这小子竟然还有这种本事! “走!回衡寿!马上准备准备,三……” 习惯性地又要喊三旺,薛义枭马上停住了嘴,转而对一旁的随从说道。 “去客栈留个信,若是这几天封十二上门,就说我有急事连夜走了,也别告诉他我们去哪里,就说和他改日传信联络,后会有期。” 于是,这天傍晚,薛三带着一群人连夜出了定安城。他并不知道他要留信的封十二,此时正和长兄一道站在城门楼上,目送薛家人仓皇逃窜的背影 “哥,要不要路上……” 封小弟用手在脖子下面比划了一下。 薛义枭滚蛋,最高兴的人非封慷莫属。自从和“清风霁月”的墨宗矩子交上朋友,他就越发看不上薛义枭这种油腻的多面人。头不洗牙不刷还在脸上涂粉,熏多少香都挡不住身上的臭味! 他封十二现在可是爱干净的少年,每天都要用他“朋友”送他的洗化包清洁自己,不管怎么被凶兽大哥摔打,回来洗个澡就清清爽爽,一点灰都不沾身。 要不是大哥说不能让薛三起疑心,他早就捏着鼻子躲远了! “不必。” 封恺摇头。 “过犹不及。” 反正墨宗在定安城也是不个秘密,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这种事瞒着反而让人疑心。 但薛家再想把手伸进雍西关,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要墨宗在这里就是安全的。 “对了,猪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听大哥问起这个,封小弟就一肚子抱怨。 他前些天偷偷尝了尝猪rou,那味道真是一言难尽,浓郁的腥臊,放多少酱料都挡不住,吃到嘴里久久散不去。 他吃了一口就吐了,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愿意吃这玩意。要是他,宁可没得rou吃也不要,说是毒药也不差了! 结果他就被三表哥给骂了一顿。三表哥说城里还有很多人吃不起rou,所以就算有味道也顾不得,命都没了谁还考虑好不好吃。 三表哥还说他太娇惯,跟老大告了黑状!结果他就被大哥打发到附近的村寨去收猪,还不给兵刃不给饭钱,让他自己想办法。 他……他能想什么办法?!他就跟着农人挖些野菜,饿极了上山掏了一些田鼠洞,又拿石头打了两只麻雀,这才勉强糊口。 有农人见他来收猪,就给了他一块猪耳朵,他竟然也能吃的有味道,也不挑剔什么腥臊气了。 反正就是这样,拉拉杂杂也收了不少猪。 封恺没给他收猪钱,倒是给了一桶木牌。封小弟就背着这桶木牌到处去相看,要膘肥体壮且个头不能太小,还要注意有没有生病或是其他的问题。都合格,封小弟就给人家一只木牌,农人可以赶猪去附近的兵所凭牌兑钱,再由兵所把猪送进定安城。 但养猪的人到底还是少数,封小弟转遍了附近的村寨也只收到一多半的数量。倒是定安城中的百姓看着稀奇,从来都是赶羊群入城,今天换了一群黑猪,呼呼啦啦的跟朵黑云彩,倒是一个奇景。 “也好,就先拉着这些去墨宗吧。” 男人点头,视线投向不知名的远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唇角竟然微微玩起了一个弧度。 “也拖了半个月了,墨宗说不定等得着急,还以为我们要毁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