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纸休书
梁家一行人沉默地走在去往贺府的路上,春兰借口照顾三小姐留在梁府,只有梅香陪着梁刘氏坐在马车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夫人的面色。 “我没有带上那丫头,你说,贺夫人会不会刁难我?”梁刘氏自己想不到将会发生什么,开始询问起梅香来。 梅香张着嘴巴,嗫嚅着:“奴婢,奴婢觉得……”她觉得夫人后面做得太过分,似乎后果将不只是原来担心的贺夫人训斥那么简单。但是真要说起影响和应对措施,哪里是以梅香困在梁府十几年的人生阅历所能料想到的。 “我干嘛怕了那顾行贞,京城里多少将军,他算几号人物。”梁刘氏远离了顾行贞,胆气又壮起来:“再回去,我要把姓沐的逮过来!反正闹都闹过了。” “不,不可以啊,夫人!”梅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听见顾行贞这个名字一阵战栗,只是凭直觉阻止梁刘氏,用一个简单的理由搪塞道:“您看已经耽误很长时间了,要是再延误一会,怕贺夫人等不及,自己去梁府找咱们,到时老爷知道了可就麻烦了。” 梁刘氏心想自己被贺夫人骂几句又怕什么,也不会掉块rou,但是惹不得老爷生气,点头同意了梅香的说辞。 贺府也是奢华的庄园,梁刘氏先前有过沐家园子打底,走在贺家里倒也不甚露怯,只是和贺夫人行礼时声音有点颤。 贺夫人没见怒意,按规矩命丫鬟给梁刘氏搬椅奉茶,待客之道一丝不错。梁刘氏安下心来,暗想沐扶苍将来究竟要靠着梁府,贺夫人不敢与她翻脸。 梁刘氏平息了惊惧,看身旁银盘内的奶油果子小巧可爱,捏起来吃了,只觉入口即化香甜美味,是梁府所没有的,又开始埋怨梁四方和沐扶苍,怪小姑子出嫁了就胳膊往外拐,有这等闺中密友也不知道介绍给梁鸣扬,贺子珍是大官,能帮衬她哥哥许多事呢。梁四方毕竟是泼出去的水,她不帮忙就算了,沐扶苍居然也不吱声,她还想不想嫁进梁家? 看沐扶苍今天的表现,她好像真的不想嫁…… 不行!老爷和自己是她长辈,说了要她嫁,她就得嫁,名声现在都烂了,也不想想除了康儿谁还娶她。只是可怜了康儿,为了娶沐扶苍当小妾,连公主妻子都舍弃了。 胡思乱想间,梁刘氏感觉身后站立的梅香一阵颤抖,拿尖尖的手指戳着自己,她收回心思,往主座上看去,发现贺夫人身边站着个眼熟的清秀丫鬟,正对贺夫人低声耳语。 “是碧珠,表小姐的丫鬟,她一定把咱们的早晨的事告诉贺夫人了!”梅香用近乎是气音的语气提醒梁刘氏。 梁刘氏和梅香一样抖了抖,随后底气不足地告诉自己,虽然在沐家门前表现失态,不像个官夫人,但沐扶苍是自己的晚辈,是将来的儿媳妇呀,她教训沐扶苍是天经地义的,碧珠告状也没用。 贺夫人听完碧珠的描述,依然表情平稳:“梁夫人,我府中没有什么好茶叶,倒是上次在梁府喝到的不错,我随你在去梁府喝茶聊天吧,好不好?” 贺夫人口中好像在征求梁刘氏的意见,自己已经站起身,根本由不得梁刘氏不情愿,直接带着丫鬟和梁刘氏等人出门坐上马车直奔梁府。 梁刘氏安慰自己,她教训小辈是应当的,再说,她这么看不上沐扶苍还要劳心费力地设计迎娶,还不是为梁府吗?虽然有些丢人,但老爷怎么能责怪于她? 贺夫人主动招呼梁刘氏坐下,梁刘氏怯怯地坐下,主客关系倒掉了个儿。贺夫人不提沐扶苍,只是闲聊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再问问梁刘氏的娘家情况,都是些家庭琐碎,梁刘氏渐渐安下心来。 梅香越听越不对,焦急地给夫人使眼色。奈何梁刘氏大多数时候在盯着贺夫人的发饰看,后来聊起了兴致,开始集中精神打探贺文奕兄弟的情况,有意把梁善嫁进贺府,梅香的神色她完全没有领会到。 拖到了梁鸣扬散值回来,毫无防备的梁刘氏被贺夫人领着去见梁鸣扬。此时梁刘氏还以为贺夫人是要与老爷谈儿女亲事。 梁鸣扬脸色异常难堪,冲进屋内本打算发脾气,见贺夫人在场,隐忍了怒气,互相行礼问好。 喜滋滋的梁刘氏却不提防贺夫人行礼过后,直接质问梁鸣扬:“四方meimei是我至交,她女儿亦是我半个亲人,今日沐家发生的事,梁翰林已经知道了吧,您作何解释?” 梁鸣扬顿时黑脸。 若是梁刘氏只是在沐家闹闹,沐扶苍嫁与不嫁都是民间笑谈罢了,谁料她闹事时撞见了顾行贞。顾行贞是全朝瞩目的焦点,皇上宠爱的战将,他一出手,顿时沐扶苍与梁家的事被朝廷中所有人都知晓了,梁鸣扬当时就被御史弹劾,好在沐扶苍是民女,又与梁家是血亲,皇上笑骂几句,扣了梁鸣扬一个月俸禄了事。 惩罚虽轻,梁鸣扬的脸却全丢光了,沐扶苍的污名全叫梁府背负去了。 他正焦急羞怒,才回到家就被一个别家夫人指责,顿时有些崩不住火气,勉强道:“贺夫人放心,在下治家严谨,内人做出如此疏漏之事,我也是惭愧,即刻便整顿家务,给外甥女一个公道。” “哦,可是据我所知,梁夫人这不是第一次前去沐家闹事了啊?对了,据说关于扶苍的流言,也全是令夫人的安排。看来翰林虽治家严谨,可惜夫纲不振,管束不了自己家人。”贺夫人讽刺完便告辞离去,留下愤怒已极的梁鸣扬瞪着梁刘氏。 梁鸣扬怎么也想不到他嫌恶已久的沐扶苍谣言居然是自己家里流传开的,他火上加火,又为贺夫人“夫纲不振”所激,手指哆嗦地指着不知所措的梁刘氏大吼道:“玉如,去拿笔纸来!好好,夫纲不振,我管束不了你,你即刻离开梁家吧!” 梁刘氏怎么也想不到梁鸣扬竟然会为了沐扶苍休掉自己,跪在地上啼哭道:“我全是为了咱家好啊,老爷,不过一点点小事,您不能如此狠心待我!”她真是一千一万个委屈,梁鸣扬俸禄稀薄,梁家从外地搬迁至京城,又没甚家底,家里也无善于经商的人才,这近二十年来全靠梁刘氏挖空心思斤斤计较,把梁府的壳子硬撑起来,她爱财不假,但要来的钱如数填给了梁府与一双儿女,纵有百般不是,她对梁府确实有真正苦劳的。 梁鸣扬闻言更怒:“一点小事?!你以为这是一点小事?违背律法,有碍人伦,更是闹得朝野尽知,我前途尽失,你还有脸说是小事?” 梁刘氏不识律法,不懂官场复杂,她是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严重,虚弱道:“丢脸的是沐扶苍呀,我也不会要她当康儿正妻,一个小妾,名声坏点就坏点吧,以后不许她出门现眼就是了。” 梁鸣扬气得仰倒:“糊涂,糊涂啊!你还记得扶苍是我亲外甥吗?就算她与我非亲非故,你当街侮辱良家女也是大罪!娶妻当娶贤,我怎么就晕了头与你定亲!” 门口的春兰听见屋里闹得不对,钻空子逃到云澜院,拉着梁康急切道:“不好了!少爷快来,老爷要休掉夫人呢!” 梁康正在对花思人,闻言一惊,手指给花刺划出血来,知雨含冰惊惧无语,欺霜赛雪则赶忙上前献殷勤,被梁康一把推开:“怎么回事?” “老爷知道夫人对表小姐做的事了,十分生气,说触犯了律法,这就要休了夫人!”春兰哪懂夫人究竟犯了什么律法,反正老爷从没如此生气,梁刘氏只怕真的会被休弃。 “对哦,扶苍与我没有成亲,我今日作为是不妥当,表妹定然生气了,我须贺她道歉,看在我一片痴心的份上,表妹一定会原谅我的。”梁康虽沾到女人就有些痴症,但到底不是困在府里的丫鬟,还是有点见识:“我先去哀求父亲,你快去找善meimei,把她也带来。” “父亲!是我爱慕表妹,不管娘亲的事,您要赶就赶我走吧!”梁康来主屋,才知道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严重,马上跪倒,伸手拦在母亲身前。 梁鸣扬气得飞起一脚,踹得梁康一个翻滚,梁刘氏心痛地扑过去,抱住梁康:“我就这么一个亲生儿子,你是要活活疼死我啊!” 梁鸣扬想到自己只得一个嫡子,停妻再娶妻,等再生出个儿子培养成人时,自己不知道几许年岁了,不觉长叹口气,坐倒在椅子上。 春兰死活把梁善从床上拉起来,此刻梁善才打着哈欠踏进屋:“爹,什么事啊?我好困呀。” 梁刘氏看见女儿进屋,又放开儿子要来抱她。梁善看母亲一脸鼻涕眼泪,嫌恶地躲开,坐在梁鸣扬挽着胳膊身边撒娇道:“爹爹,你都不理我。” 梅香鼓起勇气,颤抖道:“老爷,小姐如此天真单纯,要是夫人不在了,小姐她可怎么办呀!夫人只是对大少爷的婚事过于着急,但其他事情上,夫人从无过错。就算今日之事,也是因为从没人告诉过夫人这样做是不对的啊!” 梅香忍了又忍,没有把对梁鸣扬的指责脱口而出,她很想质问老爷,他为家里又做过什么?把一切事情推给夫人,完全不考虑夫人是否有能力做到,等出现问题,却又将责任完全推卸了去。难道夫人对表小姐的轻蔑和老爷对自己外甥的轻忽就没有关系吗? 梁鸣扬自己犯下的错误,他自己也得承担!这个家,不是夫人一个人的家! 梁善被梁刘氏保护得太好,此时一手拉这父亲,一手抓果子吃,对近在咫尺的危机毫无察觉。梁鸣扬拍拍女儿的小脑瓜,眼里也翻出泪来,梁刘氏是傻,但她是自己的妻子,他能怎么办?三从四德里梁刘氏是违反了妇德,没有做到立身正本,可就像梅香说的,有谁教过她什么是品德,什么是律法,什么是官场吗? “小姐,冯府又送来请柬了,你真的不去吗?”紫山捧着帖子小心问道。 “不去,我去了,只会给冯女史带来麻烦。”沐扶苍在纸上胡乱划拉两道,放下笔,托腮闷闷不乐道。 “麻烦?我会怕麻烦吗。”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沐扶苍慌忙站起;“冯女史,您来了?” 碧珠跟在冯柔身后,皱起鼻子吐吐舌头,是她违背小姐意思把冯柔领进书房的,小姐因为梁刘氏之事有了心结,这个心结总是需要冯柔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