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盛景意刚才听人来通风报信说如意楼的孙当家来了,特地过来看看这位竞争对手。

    她见孙当家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仿佛在估量着她的价值与威胁,也不在意,只甜甜地上前问道:“孙当家,您准备借多少个花娘给我们?”

    孙当家本只是挤兑一下杨二娘,哪是真要借人,这会儿听盛景意顺着杆子往上爬,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心念一转,很快想到最近定国公家的小孙子迷恋上她们花楼一个姑娘,定国公扬言说要是那姑娘再勾引他孙子便要叫人砸了她们花楼!

    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公子最难搞,他们看似很痴情,实际上根本没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国公那种家世不是她们能攀上的,他们家纳妾都不可能找花楼女子!

    回头那位小公子被逮回家继续当自己的公子哥儿,白白被人唾骂、白白被人砸烂的还不是她们花楼?

    孙当家想到此处,便有了祸水东引的想法。她朝盛景意笑了起来:“多的话我还真的做不了主,毕竟入冬之后我们如意楼得抓紧时间排练,接下来有很多活动在等着我们。你们真那么缺人的话,我明日让含玉到你们这边来好了,我们含玉的琴技可是秦淮一绝,再没有比她弹得更好的了。”

    这位叫含玉的姑娘确实擅长弹琴,年初虽没当上花神,人气却也不差,有不少文人愿意写词给她唱。

    这么个摆在一般花楼可以当头牌的姑娘,孙当家怎么会愿意借给千金楼?

    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杨二娘站起来要替盛景意拒绝,盛景意却已经笑着答应下来:“好啊,我娘病还没好,我正愁楼里没有精通音律的老师。”

    音律这一块,基础部分柳三娘可以教,更深入的话可就有点吃力了。

    要是孙当家能把那含玉姑娘借来,不管里面藏着什么坑,盛景意都想把人收了。

    孙当家见盛景意一脸天真,刚才生出的警惕顿时少了大半。

    盛娘这女儿长得好又如何,性情这般软和幼稚,想来也改变不了千金楼如今的困局!

    孙当家又和杨二娘你来我往地互刺了几句才离开。

    到了门口,孙当家看了眼那几个手抓饼摊子,心中越发得意。

    现在的千金楼,也只能做这种不入流的生意了!

    另一边,杨二娘已经和盛景意说起这孙当家的可恶之处来,她与孙当家“入行”时间差不多,孙当家一直在和她较劲,孙当家现在的靠山就是从她这里捡去的。

    当年那人深情款款地对她说“虽然我很快要成亲了,但我心悦之人永远是你”,她当场把人打得满地找牙。

    结果呢,这孙当家就趁机凑上去小意安慰,使劲浑身解数攀上了心心念念的大靠山。

    呸,就那么个破男人,她还捡得挺开心!

    杨二娘痛快地骂完了孙当家,才对盛景意说道:“反正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我先叫老张去打听打听含玉最近碰上了什么事。”

    老张一向兼职当包打听,杨二娘把人叫来后他都不必出门的,张口就和杨二娘说起了定国公小孙子的事。

    定国公凶名在外,对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十分严格,只是这小孙子出生晚,定国公年纪大了,对他便宽纵许多。

    这小公子从小备受宠爱,被惯得不知民间疾苦不说,不知怎地还成了个小乐痴。

    据说他前些年赴宫宴时听到有人弹琴,还曾误闯宫妃住处,要不是他年纪尚小,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前些时候那小公子被友人撺掇着偷偷去了如意楼,意外听见含玉弹琴,当即说什么都不愿走了,大手一挥在那里包了个包厢住下。

    最后还是定国公派人上如意楼把人捆回家,那位小公子才没住下去。

    定国公已经放出话来,哪家花楼敢再勾引他孙子,他就把哪家花楼砸个稀巴烂!

    要说临京那边的话,勉强还能找出几家能和定国公比肩的,这金陵城就不一样了,金陵城最大的贵人就是定国公!

    自从南朝廷收复金陵城,定国公这位军功赫赫的老将便举家搬了过来,非要在金陵城扎根,谁劝都不听,执拗得不得了。

    有定国公坐镇金陵,靺鞨人还真没再动过南下的主意,这也是金陵城如今这般繁荣安定的原因。

    这位定国公平生有三恨,一恨北地难收,二恨文官误国,三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当年朝廷南迁没几年,就有人在临京西湖边题过这样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听听,直把杭州作汴州,果然一语成谶!

    这些年朝廷偏安一隅,在有机会收复北地时不仅不往北打,反而还主张和靺鞨人议和,要钱给钱,要地给地,要称臣就称臣,要自认孙子就自认孙子。

    反正只要不打仗,怎么样都可以!

    有几个人还记得他们最初南迁时,一直是想要回汴京去的?

    所以,定国公虽定居金陵城,却从未到过秦淮河畔,也不许家中子弟混迹其中。

    如今家中出了这么个孙子,定国公自然勃然大怒,一边教训孙子一边朝各花楼撂下那样的狠话。

    千万别怀疑定国公到底会不会那么做,这位老人家估计早就想把秦淮河畔这些个花楼全砸了。

    听到这里,盛景意和杨二娘都明白了,孙当家这是想祸水东引!

    而且她只说是借,又没说一直把人给千金楼,回头要是定国公那边没动静了,如意楼又可以把人弄回去。

    总而言之,这事对千金楼来说没太大好处,只借来一个姑娘用处并不大,却可能惹上天大的麻烦!

    盛景意说道:“人来了我们夜里也不开业,问题应该不大。”

    她们现在唯一的对外业务就是卖个手抓饼,夜里并不开门,那国公爷家的小公子想来蹭住也没机会。

    杨二娘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再劝,却听有人在外头敲门。

    她抬眼看去,只见玲珑领着个熟面孔过来,竟是西市脂粉铺子那招了上门女婿的林老板!

    作者有话要说:

    小意儿:别慌,快把你们的祸水都给我!

    *

    注:

    1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出自《泊秦淮》杜牧(唐)

    2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出自《题临安邸》林升(宋)

    第9章

    哪怕士农工商之中商排最末,寻常商贾之家的女人也是不会到这一带来的。

    虽说这边都是正规花楼,不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皮rou生意,可终归不是良家妇人该来的地方。

    杨二娘在秦淮河畔待久了,已不会再像柳三娘那样自伤身世,见到林老板她只是略有些意外,接着便问玲珑:“这位是?”

    比起上回见面,林老板要憔悴许多,没了原先那股子精神气。

    她从小被父亲当成接班人教养,是个扛得住事的,自从玲珑暗中将盛景意的发现告诉她,她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看看那个被她当成窝囊废的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观察,还真叫她大吃一惊,这人居然真的每天偷偷往她吃用的东西里添那铅粉。

    她们胭脂铺子不难找到这玩意,哪怕逮个正着,他也能说是不小心弄的,等闲真拿他没办法!

    林老板胆大心细,仍是按兵不动地盯着丈夫,结果被她逮住了对方与他一青梅竹马有一腿。

    对方也嫁人了,嫁的是个仵作,不过那仵作年初喝醉酒摔死在外头,对方这才又和林老板丈夫搅和在一起!

    这种食物投毒之法,便是那仵作妻子听她仵作丈夫提到过的。

    这对苦命鸳鸯一合计,是他们命定的缘分不该断绝,不如把林老板弄死,接收了林家的脂粉铺子!

    这样一来,他们有情人从此成双对不说,又有使不完的银子,岂不是快活得很?

    于是这对“有情人”便暗中算计起林老板来。

    别的下毒方法会被验出来,这铅毒却不易验明,哪怕验明了也可以推说她常年与胭脂水粉打交道,兴许是接触太多了才被它毒害!

    寻常人天天拿这玩意擦脸,谁会知道它吃多了会害死人?

    那几天林老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丈夫赶到外间去睡,每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踏实。

    最终林老板还是选择报官,她雇人拟了一纸状纸,把丈夫给告了,要跟这可怕的男人一刀两断。

    没办法,换了谁知道自己身边睡着个想要自己命的男人,都不可能睡得安稳。

    报官也不是万能的,那个窝囊废干的事虽被她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却很难拿出确凿证据,麻烦事还挺不少。

    不过林老板是街坊们看着长大的,都知道这林家大娘子心直口快,人并不坏,如今有外人要害死她侵占她家产,自是不会袖手旁观,都主动出来作证说哪天看到他们在哪里私会。

    原本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余情未了,也没想着告诉林老板,免得伤了他们夫妻情分,没想到他们竟存着这样的歹心!

    有这么多人证在,那上门女婿和那寡妇通jian之事算是板上钉钉的了,别的事虽还没有确切证据,判个解除婚姻关系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离婚之后又有了另一个大问题:林老板父亲已经去世,只剩林老板这女儿,真要离了,她要么马上再找个丈夫,要么只能把家产充公,反正女子是不能独立门户的。

    林老板也是个狠人,她毫不犹豫地把丈夫扫地出门,在路边揪了个乞儿去官府登记,说这无父无母的乞儿往后就跟她姓林,算她儿子!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来来回回撕扯了好些天,弄得林老板筋疲力尽才总算消停了。

    这不,千金楼这边的手抓饼业务都走上正轨了,林老板才终于腾出空来向玲珑道谢。

    玲珑原本没提到盛景意,这会儿知晓了事情原委,自是不会占了盛景意的功劳,当下便说这是盛景意发现的,自己当不得林老板这声谢。

    两人这才一起来寻盛景意。

    杨二娘都不晓得还有这一出,听玲珑两人说完,当即义愤填膺地说:“世上竟还有这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亏他还是读过书的!”

    能当上门女婿的,家境肯定很一般,白白娶了个林老板这样的美貌妻子,入赘到别人家里享福,竟还想着杀妻夺财好和旧情人双宿双飞!

    林老板上前抓住盛景意的手说道:“多亏了你这孩子,要不还被蒙在鼓里,被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好听话,往后我们林家脂粉铺开一天,你们千金楼的胭脂水粉就全由我们包了!”她红了眼去把玲珑的手也握住,“你们千万别推脱,要不是你们提醒我,别说那铺子了,连我这命都要没了。”

    盛景意见林老板话说得真心实意,知道这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她拉着林老板坐下说话,“这可使不得。都说往来往来,总得有往有来才长久,要不然时间久了,再多的情分都会被磋磨光。不如这样,我们来合作吧,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要是林jiejie愿意,我们可以联手推出一批新产品试试看行不行得通。”

    林老板上回只觉得盛景意长得好,这会儿听了盛景意这番话,顿觉这半大少女颇不简单。

    既然是谈生意,就不能光讲情分了,两个人相对而坐,很快进入正题,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

    杨二娘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不时往旁边同样在旁听的玲珑看上一眼。

    玲珑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儿,看不出她听没听懂,反正同样一句话都没插进去就是了。

    到林老板离开时,身上那股子颓靡一扫而空,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她还是由玲珑送下楼,到了大门口便让玲珑不必再送,爽朗地笑道:“玲珑jiejie不用送了,以后我应该会经常过来的。”说完她又感慨了一句,“和你们小当家聊完,我整个人都舒坦了,男人算什么?哪怕没男人,我也会一直把铺子开下去,往后还要去临京开分号!”

    玲珑顿了顿,静静立在门边目送林老板离开。

    盛景意身上确实有股能感染别人的活力。

    那十二个小姑娘早前还半死不活的,随着课程展开她们人慢慢聚齐了,脸上慢慢有了笑容,饭吃着香了,跑起步来不喘了,连因为营养不良推迟没来的癸水都陆续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