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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以为,我那对亲生父母定是仇我的,或许他们本就不愿生下我——只不过因为意外——故而才会给我取这个名字。”刘蝉说。 傅芝钟一向是知道刘蝉的敏感的,毕竟刘蝉是他带着长大的孩子。 事实上,刘蝉的神经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纤细。 “那如今呢?”傅芝钟问,“如今你觉得,你的生母给你选这个名字是有何含义。” 傅芝钟并不安慰刘蝉,也不说刘蝉太神经质太小家子气,连个名儿都要七弯八拐地想这么多,只是平平地问他。 刘蝉闻言,笑了起来。 他向下覆左手,将其间的鱼饲尽数散落在池塘中。 等鱼食抖落个干净,刘蝉拍了拍手,把手心的小屑去干净。 他转头望向傅芝钟,“那意义太生好笑了。” 什么蝉虽是小虫,却鸣声震耳,是谓能醒世的虫。这样的期望——又是振聋发聩,又是惊醒世人——未免也太大了。 刘蝉想,那取名字的先生,肯定是个激进的革命派,或者说梦想在乱世里立业的读书人。 “太不切实际了,太荒谬绝伦了,”刘蝉说,“于我,也太不符合了。” 刘蝉含笑看着傅芝钟,他面上的沉郁褪去,又是一派与往常无异的狡黠轻快。 “傅爷,你说是不是?”刘蝉问。 傅芝钟亦转头与刘蝉对视。 他没有回答刘蝉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小蝉,此次过后,你思念你的生母生父吗?” 刘蝉听完完全不犹豫,直接摇了摇头。 “怎会如此,傅爷。”刘蝉哂笑一声,“左右不过是没见面的陌生人了。我的母亲,听云姨说是个大善人,只可惜命薄,我没见过她,又怎么会思念她?我那父亲,我不仅没见过他,还听闻他是个酒鬼、赌鬼,他又有什么值得我思念的?” “不过是突然知晓,其实我的双亲并未我想象的绝情……而是多少有些温情,叫我怔怔罢了。”刘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他凝着傅芝钟的视线绻绻。 刘蝉幼时自然是怨过自己的父母的。他怨他们生下了他,却把他丢到这样的地方,任由他自生自灭。如此还不如自他一出生,就掐死他好。 大些了,刘蝉对自己的父母已然无感了。无用的怨意恨意早被他摒弃,他每天脑子里想的只有怎样活下去。 后来,刘蝉被傅芝钟领进府了,不愁吃也不愁喝,傅芝钟于他而言似父似兄似长似夫,父母这单薄的二字,完全被刘蝉漠视个彻底。 而现在,在刘蝉过得放肆又惬意时,他忽而知晓了至少自己的生母是爱他的,她会为给他择名字而煞费苦心。尽管这份爱意微薄,又在时光中漫漫了二十二年才传到他的耳边,但也足够让刘蝉无措。 毕竟刘蝉生来也没接受过多少温情与爱意。 只是斯人已逝,再怎么无措也不过是少顷茫然。 “不说这些了,”刘蝉笑笑,“傅爷带我去归乡探望,我怎的还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傅芝钟扫了刘蝉一眼。 他没说什么。傅芝钟看刘蝉已然放下了心中悸悸,也不再多问。 “不过傅爷,你可想念思念先父先母了?”刘蝉问。 傅芝钟侧目,眼中古井无波,“为何这样问?” 他反问道。 “今年祭祖不知怎么,傅爷没去扫先父先母的墓,令我不解罢了。”刘蝉答。 以往祭祀傅芝钟都是要去扫自己父母的墓,但是今年却只去了自己爱子爱女的墓。 “你忘却了。”傅芝钟移开视线。 他注视着他与刘蝉面前的池塘,静静地说,“今年傅晚玉弱冠,初成人,是大席大生。我如何去祭拜先父先母。” 刘蝉这才反应过来。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望着身边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依然冷漠的傅芝钟。 刘蝉想,大概傅爷还是怨怼自己的父母的。 否则也不会在稚子二十的阴寿时,选择不拜父母,只奠子女。 “傅爷。”刘蝉起身,绕过小石桌,走在傅芝钟的背后。 他站着,伸出自己的双臂从后面搭在傅芝钟的肩上,抱住傅芝钟。 刘蝉把自己的头置在傅芝钟的肩上,他细腻的脸一点一点地蹭着傅芝钟,像撒娇一样。 “傅爷,都过去了。” 刘蝉说。 傅芝钟由着刘蝉从背后抱着自己。 他的目光还在池塘上徘徊。 没了刘蝉时不时投下去的食,几只鱼已经倏尔散开,不知道藏在哪处石头缝中。 整块偌大的池塘沉静着,倒影了周围整片寂寥又略有阴阴的世界。 有时候,傅芝钟看着这样的池塘,也会在想——他的母亲,抱着他连话都还不会说的稚子跳进滚滚长江后,他们会不会最终停留就在哪片寂寥的池塘里? 他的母亲和他的稚子,会不会和落花、黑鱼、水中的枯草一起,曝尸于某处静谧的月光下? 那大概是不会的。傅芝钟清楚。 长江滚滚东流,人也好,还是其它那些什么兴衰、胜败,都会被冲得七零八落的。 傅芝钟感觉到身后的刘蝉抱紧了自己。 他伸手,和往常一样拍了拍刘蝉交叠搁在自己胸前的白手, “都过去了。”许久之后,傅芝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