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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棠讶异地扬了扬眉,随即弯起眼角笑了笑。 “既有福气,大约能等到罢。” 李十一不置可否,站起身收拾了东西,对宋十九三人点点头,在冷风中辞别了阿棠同她小小的旅店。 阿音呛了一口寒气,裹着大衣微微咳起来,仍是想着店里那盏灯:“不晓得,那鲛人究竟是似鱼还是似人?” 李十一望着海雾弥漫的前路,道:“我师父说,她曾见过一次鲛人。” “鲛人一生可化形一次,变作人样时,眼内有雾,视物不明,幻化七日,不复人形。” 第22章 何处觅知音(一) 马耳山不远,雪路难行,也不过一个半时辰便至了山脚。山十分矮,连雪也没有积上,山脚下仍有几处刚升了炊烟的人家,并一两个小卖铺。李十一在铺里买了些干粮,又问了问找零的老板,老板对有人来寻墓见怪不怪,头也未抬往东北方一指,也不言语什么。 李十一依言谢过,待几人走了,那大爷才窝到藤椅上,耷拉着眼皮望了他们一眼。 沿着山道蜿蜒向上,再半盏茶的时间,面前便有了岔路,那路并未铺上青石板,也未设什么屏障,两旁的枯草一丛一丛的,东倒西歪,仿佛是纷至沓来的行人踏出来的。 涂老幺当先跳过去,兴冲冲:“必定是这条道了。” 蜷缩的黄叶和干燥的树枝被踩得嘎嘣作响,风仍旧呼呼刮着,却不是太刺骨,偶然有正午的阳光刺下来,仿佛有了几分北平的晴朗模样。沿那小道再西行几步,眼前便现出了小小的洞xue。 李十一瞧一眼便明白了,这是山洞汉墓的形制。山洞墓依山而建,开洞为陵,与寻常地底的墓室十分不同。 路两旁垒着黄白相间的碎石,十分简陋地形成一道扇形的入口,正中一柱半死不活的歪脖子树,风刮来也不见得摇两下,树后是一个半人高的矮门,以锈迹斑驳的铁皮封住,同墓并不十分契合,仿佛是山里的村民掩上的。 涂老幺得了李十一的眼色,搓了搓手上前去,在粗布裤头上揩了两把汗,双手执住铁门把手,扎了马步大喝一声将其拉开。 戏做得很足,门却并不重,只略一施力便散了下来,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连动静也并不十分大。 涂老幺有些尴尬,讪笑两声收回手,用力擦着掌心的铁锈,将李十一她们让了进去。 眼前是一个黑不见指的山洞,洞顶比李十一高不了多少,涂老幺依着外头的光亮点了灯,见李十一微微勾着脖子,仿佛不太高的顶部有些压迫感似的。 这山洞十分怪,未有寻常洞xue的凉风,也未透出几分阴森,甚至比外头还暖一些,仿佛燃了炭火似的,温热地包裹涂老幺红萝卜似的手指。 虽不冷,却愈来愈黑,油灯的光亮仅够笼住半人长的视线。脚步声踏在里头,荡出的回音也着实有些恐怖,涂老幺心里头又有些犯怵,便找了话题问李十一:“十一姐。” “嗯?” “您有没有发觉,咱们每回下墓,都不必打洞。”他从前听说书,人家吃这行饭的,那可是分金定xue,什么黑折子探阴爪,那叫一个技术。 李十一瞟他一眼:“倒是发觉了,你每回一紧张,便会喊‘您’。” 涂老幺悻悻然住了口:“有这回事儿?” 阿音嗤笑一声不搭话。宋十九不习惯阴暗的环境,走得十分小心,两个指头抵着岩石洞壁,埋首张着大眼盯路,下巴要抵到胸口去。 李十一有些奇怪,以往常她的做派,若路难行,必定吵着闹着要牵手了,如今却呼着小气挨边走,也不央她一句。 思及此处,李十一又抿了抿嘴角,想来相处不足一月,这个“往常”,却也是她十岁的时候了。 她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怅然。在她自己一个人时,她是十分不在意“时间”这个玩意儿,春夏秋冬,也不过是添衣减衣罢了,偏偏宋十九以一种奇异又夸张的方式,似人形怀表一样杵在她跟前,让她无所遁形地审视时间的意义。 从搂着她脖子的白胖婴儿到如今贴边潜行的娉婷少女,她猝不及防地感受到了一种人事变迁、光阴流逝带来的失去感,这种失去感历经压缩,任再迟钝的人也无法忽视。 她停下来,将手递过去,柔嫩的手心往上,修长的四指略略弯曲,是一个完整的邀请。 涂老幺停下来,手中的灯影一摇,阿音亦愣愣地将眼神放在了李十一的手上,李十一看着宋十九,宋十九抿嘴盯着她的指尖。 好在宋十九的怔忡同众人的停顿都是一瞬,她未多思索什么,便眉眼弯弯地将手递了过去,握住李十一冰凉而干燥的手,捏了捏,肌肤细腻骨节分明,分明只有几日未牵,却暌违得似久别重逢。 触感仍同幼时一样,只是她的手大了许多,李十一不能再松松地任由她抓着,而是反手握住她柔软的四指。 以成年人的方式。 宋十九反而有些退缩,揣着脱兔的心跳将手指往后撤了撤,李十一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她,手不自觉地捏了捏她的指腹。 心跳声十分不听话,从耳朵眼儿里冲出来,仿佛要在空旷的洞xue里蹦上一蹦,宋十九左手捂住耳朵,想了想又捏住发烧的耳垂,而后将被李十一握住的手挣出来,逃避般抓住她的手腕。 好些了。她咬唇低着头,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