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雨柔终于把李安南打发走了,一个人消沉了好些日子,沈婷只知道她在为前男友的事儿心烦,但何雨柔并没有告诉沈婷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个糟心的事儿,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有些故事,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 沈婷这两天也没心情照顾到何雨柔的情绪,因为她自己也是心烦意乱的,沈云前两天打电话给她,让她赶紧回去一趟,说是孙继平可能撑不了几天了,让她回去见孙继平最后一面。 “他无儿无女的,你回来送送他吧。”电话那头的沈云已经哭得有些接不上气了。 沈婷接到电话,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她印象中的孙继平一直都好好的,就算之前肝硬化住院,也是没两天就出院了,怎么现在就说快不行了呢? “你爸一直跟人说是肝硬化,其实已经是肝癌晚期了……”沈云边说边抽泣着告诉沈婷:“他能活到现在,一直都是靠药物和化疗维持着的,上周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了,我们就把他送进了医院,没多久医院就下了病危通知,说他撑不了几天了,让我们回去准备后事。” 沈婷怀着复杂的心情跟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买了明天回南京的票。汪雨有些担心沈婷,本来想陪她一起回去的,可是沈婷并不想他跟过去,她一方面是不想因为家里面的事来麻烦汪雨,另一方面她也不想在这么一个比较不愉快的场面下把汪雨介绍给自己的家人。 沈婷就这么一个人上了路,一路上,火车的轰鸣声让沈婷有些昏昏欲睡,她梦到了孙继平小时候给她做的红烧rou,五花rou连皮带rou切成rou块,在开水中稍微焯一下淋出,锅底放少许油,rou块煎至金黄,放红糖适量,煸炒两下,再加入料酒、老抽、生抽、八角、葱、姜等各种调料,翻炒出香味后,再加入适量的啤酒,大火烧开,改文火慢炖。孙继平做的红烧rou,是沈婷印象中吃过最好吃的红烧rou了,就上一晚米饭,她一个人能把一盘子rou都吃光。 火车一路颠簸到了南京,下了车沈婷便直接赶去了医院,见到孙继平的时候,他正闭着眼睛安静地在床上躺着。沈云轻轻地在孙继平的耳边说了声沈婷来了,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身体虚弱的他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对着沈婷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极其微弱地说了声:“回来了? 沈婷嗯了一声,显得有些伤感地在孙继平身边坐了下来,这是她这么年来靠的离孙继平最近的一次。孙继平看着满脸愁云的沈婷,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不用为我伤心,人总是有要走的那天的,我这辈子啊,该享受的也都已经享受过了,爱过人,也被爱过,没什么后悔的事儿,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没法见到你穿婚纱的那天了。” “你会没事的。”沈婷试图说些安慰的话,即便知道只是安慰而已。 孙继平欣慰地看了看沈婷,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没有再说一句话。沈婷看得出来,孙继平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差,整个人比上一次回家见到他的时候要清瘦了许多。沈云偷偷地告诉她,现在由于肝脏不造血了,孙继平连讲话都已经讲不清楚了。 孙继平就这么在床上躺着,偶尔想要翻身动一下,面部表情都是极其痛苦的,他闭着眼睛对沈云说肚子有些难受,沈云就把手放在他的肚子上帮他揉搓。到了晚上的时候,外公也过来帮忙照看了,因为每次临睡前,孙继平都要起身上厕所,沈婷帮着外公和她妈,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合力把孙继平抬到了马桶上,整个过程,沈婷都能感受到孙继平的虚弱无力,看着都让人感到心疼,一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就这么被病魔摧残的不像人样,沈婷不知道这些日子,她妈一个人都是怎么撑过来的。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点滴已经打不进身体里了,医生让护士把针管都拔了,说人已经基本不行了。沈云通知了孙继平的所有兄弟姐妹,让他们来送孙继平最后一程,当所有人都到齐的时候,孙继平好像知道了似的,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就又闭上了。 孙继平是家里的兄长,他另外还有两个meimei和一个弟弟,相互间关系都相处得很好。尤其是孙继平的弟弟,他整整比孙继平小了有15岁,长兄如父,这是对他们关系最好的诠释。在那个谁都穷得揭不开锅的年代里,孙继平为了能让自己的弟弟上学,自己考上了大学都没有去报道,早早地出去挣钱养家供他的弟妹们读书;后来他弟弟想学开车,他又到处找人托关系帮他弟弟联系,那时候学个车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再后来,等到他弟弟要娶老婆了,因为家里穷的连彩礼都给不起,孙继平又到处找人借钱给他弟弟娶媳妇儿。可以说没有孙继平就没有他弟弟的今天,所以当看到自己最敬重的哥哥现在这么痛苦地躺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孙继平的弟弟心里特别难受,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意思在大家面前哭,就一个人躲到阳台外面抹起了眼泪。 沈婷看着眼前的孙继平,刚开始呼吸还算平稳,后来渐渐地开始张大嘴巴,喘着粗气,胸脯大幅度地上下起伏着的,时快时慢,有时还从鼻腔中发出些许犼鸣声,他的每一口呼吸都好像在告诉着大家自己现在所承受的痛苦。孙继平费劲地呼吸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气喘如牛,面红如妆,好像做了好些剧烈的运动似的,一下子出了好些汗,浸透了身下的传单和枕头,不一会儿,整个人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他就这么在所有的亲人面前停止了呼吸。 这是沈婷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也是她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那么得卑微,那么得脆弱无力,有些事情,如果不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很难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沈云一直拉着孙继平的手,到死都没有放开,此时的她已经是泪眼滂沱了,她看着已经再也听不到她说话的孙继平,哽咽着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三个字:“谢谢你。” 沈云是应该好好感谢孙继平的,在惨遭了前段婚姻的不幸后,她没想到自己能遇到孙继平这样好的一个人,心地善良又特别有责任心,如果不是她,她也不能好好地一个人在外面挣点养家糊口的钱,虽说这些年自己挣得那点钱都因为给孙继平看病花的差不多了,沈云也是没有一句怨言的,因为她知道她花出去的这些钱根本就买不到孙继平平时对自己和家人无私的关爱。 按照老家的习俗,在火葬之前,子女都要帮过世的亲人穿寿衣。沈婷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帮孙继平穿起了寿衣,当她的双手触碰到孙继平冰冷僵硬的身体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害怕,这还是沈婷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接触孙继平,可惜却已经感受不到对方的温热了。孙继平还在的时候,沈婷从来都没有像一个女儿一样在他怀里撒过娇,也没有牵过孙继平的手在路上逛过街,在沈婷的记忆中,她跟孙继平之间好像就没有过任何肢体上的接触,小的时候,她还能跟孙继平待在一块儿玩一会儿,长大以后,即便只是说话,她都会觉得不再在,可是现在,这个人就这么躺在她的面前,再也不能睁开眼跟她说话了,她反倒伤心了起来,后悔以前从来没有好好地陪他聊聊天。 外套外裤都穿戴好以后,沈婷抬起了孙继平的手,一个手指头一个手指头地帮孙继平套好手套,然后又帮他穿好了鞋袜,整理好了白褥白单,盖到了孙继平的胸口,再盖上脸布,就这样人就入馆了。整个过程,沈婷都一一跟了下来,她忍住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她不想自己在送孙继平的时候表现得那么丧。 沈婷跟着家里人忙活了两天,等孙继平的葬礼结束后,她帮着沈云整理起了孙继平生前的一些遗物,好一些衣物都打包给捐了,其他的贴身衣物也都整理好了准备扔掉。沈婷跟着沈云走到孙继平身前住的房子里,这个地方她也只有沈云在南京的时候才会过来住两天,拿起孙继平摆在办公桌上的一张他们三个人的合照,沈婷还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张照片。照片中沈云拉着孙继平的胳膊,两个人肩并肩地站着,沈婷也就大概五六岁的样子,被孙继平抱在手中,专心地舔着手中的棒棒糖。沈婷都不记得孙继平还有抱过她,她问沈云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沈云告诉她这是自己第一次出远门的时候,孙继平说想拍张合照留个念想,然后他们就一起去了玄武湖公园,照了这张像。沈婷看着照片中的孙继平,不禁觉得自己特别的可笑,以前人在世的时候,她没有亲近他,现在人没人了,看着照片倒觉得孙继平亲切了起来。 沈婷继续翻看着孙继平的遗物,她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发现了自己高中时学校发给家长的名次表,还有一些自己的奖状和优秀表彰,她都不知道孙继平原来都一一地帮她收着。她还翻到一本小本本,上面记录了自己每一个月考和期中考试的分数,哪门儿科目提高了,哪门儿科目下降了,孙继平都一一地记录在册。沈婷这才知道为什么高考估分的时候,孙继平能给自己估的那么精确,最后出来的分数只跟他估算的分数差三分。 沈婷看着手中的小本子,不禁默默地坐在一旁哭了起来,沈云走过来摸了摸沈婷的头,把她搂进了怀里,说道:“你知道我跟你爸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要孩子吗?” 沈婷摇了摇头,沈云继续说道:“他是怕你多想,他怕如果再多一个孩子,你会接受不了,他说谁的孩子不都是孩子啊,谁生的都一样。” 沈婷知道孙继平人很好,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她曾经以为的“外人”能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心里顿时充满了深深的内疚。她想到之前沈云不在家的时候,每次自己生病,都是孙继平跑前跑后地带她去看医生,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不要害怕;每次学校开家长会,都是孙继平以父亲的名义出席,拜托老师多照顾一下自己;每次刮风下雨,也都是孙继平跑到学校来接她回家的,他总是只记得顾着沈婷,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被雨淋到……孙继平对沈婷的关爱,沈婷不是没有看到,只是她选择了不去看到,直到现在一切都归于尘土了,这些无形之间的关爱才触动到了沈婷内心最深的地方。如今,她才明白到,亲情是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的,可惜一切好像都已经迟了。 家人是因为血缘而开始的,我们没有办法选择,但家人却并不会止于血缘,比起把沈婷生下来的生父,孙继平无时无刻地都在关心着她,爱护着她,愿意毫无保留地为她付出,这不是更像是一家人吗?真正的亲人,是真正关心在乎自己的那个人,而并不一定非得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沈婷现在才开始想明白这些个事情,可是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什么也补救不了了。 沈婷带着对孙继平满心的歉疚回到了沈阳,她在火车站出口见到汪雨的时候,一下子就扑了过去搂住了他,躲在汪雨的怀里痛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地说道:“他走了,我爸走了。” 汪雨紧紧地把沈婷搂在怀里,任由她的泪水沾湿了自己的衣衫,等沈婷哭的差不多了,他才说道:“我妈走的时候,我小姨跟我说,活着的人的幸福是对逝去亲人最好的安慰,当时我不懂,现在我才明白,她的意思是让我振作起来,要我漂漂亮亮地活着,这样我妈在另一个世界才会安心,”汪雨低下头亲了亲沈婷的额头,又继续说道:“我想你爸那么关心你,他也不希望看到你不开心吧。” 今晚的夜,格外的凄冷,沈婷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都不能入睡,每当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孙继平那个不是很高大,却很伟岸的背影,这个不是生父,却胜似生父的男人整整陪伴了她这个拖油瓶十几年啊,如果这都不是亲人,那谁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