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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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平平淡淡的语气,就好像她要嫁的不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异族首领。 黑色皮靴挪到瑶英面前,李玄贞俯身,拽住她的手腕,迫使她抬头,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字字道:“七妹,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瑶英眼帘微挑,眸光清亮。 “好啊,我选长兄,长兄能带我回长安吗?” 李玄贞愣住了。 瑶英一笑,嘲讽地道:“长兄,事到如今,你没办法给我选择的机会,叶鲁部没有任何失约之举,明天就是婚礼,长兄难不成想毁了两国邦交?” “你不是这样的人。” 李玄贞做不出那样的事,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她去得罪叶鲁部、触怒李德,她又不是朱绿芸。 瑶英瞥一眼帐门的方向,“你也没有那个能力。” 这里是叶鲁部的地盘,他带不走她。 李玄贞沉默地看着瑶英,凤眸里暗流翻涌。 “长兄,那年我已经选过了,我是李仲虔的meimei。长兄若加害于我阿兄,我便和你势不两立。” 李玄贞手指握得更紧。 当时他的手指紧紧捏住了瑶英脆弱的颈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她就会死在他手上。 他和李仲虔,她只能选一个。 要么彻底和李仲虔、谢满愿断绝关系,以阿月的身份活下去,要么陪他们一起死。 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了李仲虔。 而他这几年一次次为难李仲虔,一次次逼她选择,明明知道她不会说出他想听到的答案,他还是一次次问出口。 李玄贞手指发烫。 瑶英低头,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拨开他的手指。 她曾经以为可以和李玄贞讲道理,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在强者面前,弱者的道理是最没用的东西。 唐氏的一句“杀光他们”是李玄贞的心魔,谢满愿,李仲虔,李德,谢氏族人,李氏族人,不管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都逃不过。 所以她不想再浪费口舌。 李玄贞是天命之子又如何? 李仲虔永远不会抛下她不管,她也永远不会放弃李仲虔,真到了绝境,大不了和李玄贞同归于尽。 李玄贞俯视着瑶英,一语不发,一动不动,俊逸的眉眼现出几分狰狞之色。 瑶英靠着榻沿,下巴枕着自己的胳膊,神情淡然。 “我累了,长兄自便。” 她闭上眼睛,浓睫轻颤,不一会儿似乎真的睡着了,呼吸均匀。 李玄贞站在帐中,眼中波涛汹涌,双手慢慢紧握成拳。 他不该去赤壁。 那样就不会遇到她,不会对她心生怜惜,不会想到要好好照顾她,不会在母亲的嘱咐和她之间备受煎熬。 他居然在祈求仇人之女选择他。 而她对他不屑一顾。 李玄贞浑身一颤,仿佛梦中惊醒似的,猛地一个转身,大步离去,双目赤红。 不一会儿,谢青入帐告诉瑶英,李玄贞走了。 叶鲁可汗再三挽留,请李玄贞参加了婚礼再走,还说别木帖等着和他斗酒,他说凉州那边还有军务要忙,带着亲兵离开。 瑶英淡淡地嗯一声。 谢青盘腿坐在毡毯旁,视线落在瑶英雪白的手腕上,那里有几点淡淡的指印。 “公主和太子殿下发生过什么?” 瑶英缓缓地道:“也没什么……我从小身体不好,那年有人说赤壁出了一位神医,医术高明,阿兄立刻带我去赤壁求医。那时候赤壁是南楚治下,神医只救南楚臣民,阿兄之前曾随裴都督攻打过赤壁,怕暴露了身份,神医不愿救我,就让世仆带着我登门求医……” 荆南和赤壁的方言很像,瑶英一口像模像样的赤壁话,神医没有怀疑她的身份,见她身边只带了几个老仆,留她住在家里,悉心为她诊治。 神医的医术果然高妙,瑶英在他家住了几个月,气色越来越好。 也就是在那里,瑶英遇到一个身受重伤的青年。 “他说他叫杨长生,是南楚人。” 瑶英笑了笑。 小的时候她腿脚不好,不怎么出门,李玄贞又一直记恨着谢氏,从不和谢氏打照面,而且时常在外征战,兄妹俩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居然从没见过。 他们都伪装成了南楚人,李玄贞脸上有伤,她没认出李玄贞,李玄贞更不可能认出她。 神医叮嘱瑶英多走动,她常帮神医跑腿,帮着照顾病人,看到李玄贞孤零零一个人没人照顾,主动包揽了为他送药的活计。 一来二去的,他们以阿月和杨长生的身份认识了。 后来李玄贞脸上的伤口愈合,瑶英还和他开玩笑:“长生哥哥,你的眉眼有点像我阿兄,个头也差不多。” 李玄贞皱眉:“你的兄长把你扔在赤壁几个月不管,你不生气?” 瑶英不满地轻轻捶了他一下:“我阿兄不是不管我,他有要紧事要忙,而且我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李玄贞笑了笑,低头给瑶英捏泥人。 瑶英认识的杨长生,沉默寡言,但是为人仗义,那时赤壁接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洪水肆虐,他不顾重伤下水救人,险些因为虚脱被洪水卷走。 所以,当他们一起坐船回到魏郡,看到等在岸边的李仲虔和唐家人,意识到彼此的身份时,瑶英没有立刻躲开李玄贞。 她总觉得,一个人既然能够不顾自身安危去救陌生人,应当也能理得清仇恨。 李玄贞的反应比瑶英要大多了,他立在船头,看一眼岸边的李仲虔,再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变得僵冷,眸中阴云笼罩,忽然抓住她,掐住她的脖子。 瑶英差点死在他手里。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李玄贞粗糙冰冷的手指扼住脖子时的感觉。 谢青面无表情地评价一句:“太子太执拗了。” 瑶英揉揉手腕,笑了笑,“好了,不说这些事了。” 她把心思放回到自己的处境上:“阿青,大王子那晚到底做什么去了?” 谢青回过神,道:“我打听过了,大王子那晚抢掠了几大车的货物。” 瑶英皱眉。 那天汇合之后,大王子说他打劫了几个牧民。她留心观察,发现大王子和随从都换上了新的马鞍、马具,普通牧民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贵重的马鞍? “我怀疑大王子劫杀了那支王庭商队。” 谢青目露诧异之色:“叶鲁部的人说,无人敢劫掠打着佛子旗帜的商队。” 瑶英嘴角一扯:“别人不敢,那是因为他们识时务,知进退,大王子不是那样的人。” 她之前一直很疑惑,强盛的叶鲁部落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倾覆? 原因很可能就在这里,大王子贪婪残暴,惹怒了太多部族,如今他又很可能劫掠了昙摩罗迦的臣民,即使王庭不报复,周边部族也会以此为借口前来攻打。 瑶英沉吟半晌,吩咐谢青:“你找个机会看看那几大车货物都是什么。” 谢青应是。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帐篷外就传来热闹人声。 塔丽服侍瑶英梳洗,告诉她部落的人正在准备晚上的婚礼,夜里大帐前会燃起篝火,部落的男男女女都会前来恭贺他们。 瑶英换上婚服,塔丽挽起她的长发,为她编发辫。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脸,忽视心底的恐惧不安,一遍遍为自己鼓劲。 谢青钻进帐篷,眼神示意塔丽和阿依出去,走到瑶英身后:“公主,我找到这个。” 瑶英转身,看到他从怀里摸出一面被鲜血染红的旗帜。 脏污的织物上还能依稀看到精致的金色纹路。 大王子果然还是不服气,劫掠了那支商队。 瑶英心计飞转:“得把这件事告诉叶鲁可汗……不能由我开口,叶鲁可汗未必会信我,只会当我是挑拨离间,而且消息泄露出去,大王子必定报复……阿青,你再找些证据,把这事透露给二王子。” 塔丽说过,大王子和二王子素来不和。 谢青应喏,转身出去。 二王子没有辜负瑶英的期望,听到风声后,立刻向叶鲁可汗禀报。 叶鲁可汗勃然大怒,派人叫来大王子:“你居然劫杀佛子的商队,你这是把祸患引至我们叶鲁部!” 大王子见事情败露,并不慌张:“人我已经都杀了,连牲畜也都宰了,谁知道是我下的手?” 长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叶鲁可汗愈发怒不可遏:“祆神在上,佛子的怒火假如降临叶鲁部,你就是整个叶鲁部的罪人!” 大王子满不在乎地道:“佛子远在西域,总不能大显神通突然从天而降!再说了,他来了又如何?有本事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叶鲁可汗气得面色紫涨,正待拔刀,帐篷外传来脚步声。 “可汗,别木帖回来了!” 叶鲁可汗立即道:“别木帖快进来。” 别木帖踏进大帐,眉头微皱:“可汗,大魏太子怎么突然走了?不是说好要和我斗酒的吗?” 叶鲁可汗此时焦头烂额,漫不经心地道:“他和文昭公主不是同母所生,没什么情分,和文昭公主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别木帖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两下,眼底掠过一丝阴狠之色。 叶鲁可汗和他说了大王子劫掠商队的事情:“别木帖,你看该怎么办?你是从西域来的,天谴之说是否真的会灵验?” 别木帖看了看大王子,笑了笑,“大王子虽然鲁莽,不过有句话没说错,佛子远在西域,这些年从没离开过圣城,大王子不过是杀了几个胡商护卫罢了,佛子不会为此大动干戈。” 叶鲁可汗狠狠地瞪一眼大王子,冷笑:“但愿如此。” 婚礼仍旧按计划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