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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浅浅地笑了笑,转身把餐桌上最后一根鸡腿又拿了过来。 “舅妈辛苦了,快坐下来吃,别忙活了。”岑静说。 “照顾不周啊, 大家慢慢吃。”岑丰说, “妈, 我给你夹个……鸡翅吧。” 两个小家伙顿时抬抬头, 随后心照不宣地拿起鸡腿吃得更欢了。 我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喧闹的人声里, 我昏昏沉沉, 岑丰在耳边喋喋不休,从国内大事聊到工作, 我妈好几次发表意见,他都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心里压着火,揉着手上的关节, 好几次忍住了想打他一顿的冲动。 然后现在,他在谈教育,谈如何将一个孩子培养成大学老师。 “父亲的指导和格局很重要。”他煞有其事地说,全然不顾他一次家长会都没参加过的事实。 “平时照顾和管吃管喝,这些都是虚的,现在哪个家长做不到?秋渝小的时候,我给她花钱上古筝课和羽毛球课,也有意培养她的勇气和毅力……所以我跟你们说,很多事情都是要从小关注的。” “所以啊,”奶奶在旁边指了指我,“你爸对你这么上心,才有你的今天。” 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我再也忍不住了,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火气噌噌往上冒。“厉害了,你每月花十分钟关心一下我,对我的人生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火、药味渐渐弥漫,短暂的寂静过后,餐厅里炸开了锅。 “秋渝,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瞧瞧我们家,也就你爸有出息读了大学,才有你今天这么优秀。” “对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我沉着脸,默然无声。我走到门边拿了外套,挂上围巾,余光瞥见我妈朝我走来,她埋怨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轻声说:“秋渝,算了算了,你就当你爸吹牛,大过年的别扰了气氛。” “他哪里算个……”见我妈表情越来越凝重,我鼻子一酸,偏头不再看她。“你跟我走吗?”我突然问。 她愣了愣:“去哪儿?” “我带你出去……逛逛。” “岑秋渝!” “那我自己走。”我夺门而出,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月亮出来了,红灯笼在树梢上高高悬挂,猩红如血,漫过枝头,静静延伸过来,一直渗到我心里。室外是一片不真切的祥和,我泪眼朦胧,抖掉眼前的扭曲红光,一脚油门往学校的方向开去。 我的愤怒仿佛没有终点。我想不明白,我的隐忍克制是为了什么。 结实的拳头打进了空气里。 唯一的欣慰便是,岑丰的面子挂不住了。我唇角勾起笑,愣是从中获得了一点阴暗的喜悦。 我最后把车停在大姨家楼下,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一动不动。我妈不以为然的表情还在眼前,我将它迅速切换成餐桌上的其余人。凌弱、粗野、傲慢……他们的丑恶摆在台面上光鲜亮丽,而我的愤怒反抗却只能是任性自私,只是个笑话。 在刚才的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笑话。 “秋渝,你怎么来了?”门铃按响后,大姨给我开了门,“你mama呢?”她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精神抖擞。 “嗯……他们在家吃年夜饭,我有点闷,想着还没给您拜年,就过来了。” 我的理由相当拙劣,更何况眼睛可能还有点肿。不过大姨从来不多问,她让我在客厅坐下,随后给我倒了杯茶。 贸然过来,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开口。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我的心灵依靠,却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淡然娴雅,不食人间烟火,我无法与她品尝爱恨情仇,却又悄悄把心里的一部分重量挪到了她身上。仿佛是一种魔力,由此导致了我们之间矛盾复杂的相处方式,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又放不下它。 明亮的客厅空空荡荡,孤独又安静。在这种地方呆久了,我肯定会窒息,可大姨总是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看书画画,似乎从不厌烦。 我们许久都没有说话。古典的陈列,干净熟悉的摆设,我捧着茶杯,难得有机会仔细观察客厅的布置。门厅柜子上摆了装饰和木雕,其中一个格子至今还空着,我心虚地笑了笑,想起来那里曾经有一个花瓶。 小时候寄养在大姨家的那一个多月,我搞了不少破坏,最后还打碎了架子上的花瓶。 大姨在身旁扶了扶眼镜,低头认真看书。我看向她平静和蔼的侧颜,意识到这个与人间格格不入的老太太年轻时还是带过孩子的。 那时候我在读小学,岑丰生病住院,我妈去医院照顾他,没日没夜,根本顾不上我。爷爷奶奶不愿带我,她打算把我送去洛唯家,可当时我在和洛唯赌气闹绝交,死活不愿意过去和她睡。于是,我妈无奈之下把我送去了大姨家。 那段日子,大姨早上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中午带我去教师食堂吃饭,晚上我哭着想mama了,她就带我去吃麦当劳。 后来麦当劳也不管用,我还是哭,她又把我带去了肯德基。 哄半天是不可能的,大姨似乎没有这项技能。她给我买了三份鸡块套餐,我在吃鸡块,她就拿着书本在一旁看,心无旁骛。 每日的学习计划也严格按照我妈给她写的要求来。她督促我写作业,写完作业可以看半小时电视,然后九点睡觉。她不帮我盖被子,也不讲故事——其实她讲过,但太深奥了我没听懂——只是轻轻说一声:“晚安,秋渝。”然后把灯一关,一天的任务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