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其实他来得也算及时,她是受了伤,却没有性命之忧。 但比起在紫霄峰那次,这次她总会有种感觉——她今天刚在修炼上让他失望,又不知死活误入结界,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肯定还是不悦的。 所以哪怕知道她有危险,他也没放在心上,来得不疾不徐。 他是想给她点教训吗? 陆沉音又看着手里断了的木簪,它和她起来到这里,如今已经断成两截,看久了会让她有种“是否我也有日会如此”的念头。 不对,她这是在想什么啊,因为句话,件小事,就胡思乱想这么多,她怎么能这样想他,这是矫情什么呢? “是我逾越了。”陆沉音根本不需要他回答了,“师父肯定是有要紧事才耽搁了,我还好端端的,不该多问这些的。” 她握紧了手里的木簪,抬脚便走。 她这会儿不想面对宿修宁,又或者说她现在觉得自己没脸见任何人。 越过宿修宁身边时,他没动,只是站在原地,她也不等他,径自离开,但没走多远,就听见了他冷冷清清,没有起伏的声音。 “青玄宗的剑冢收藏了许多杀气深重的名剑。”宿修宁的语速不快不慢,与往常样波澜不惊,“时间长了,阴寒之气里滋生了剑魔,祖师爷将他封印在此,几百年来他常常会试图冲破结界逃出来,我当时以为,这不过是他惯例在尝试而已。” 他竟然解释了。 陆沉音身子僵,再也挪动不了步子了。 如此说,更说明她在无理取闹了。 其实哪怕没有这个缘由,他也没必要非得第时间赶过来,是她自己失误被打进了剑冢,是她自己无能被剑魔修理,他能及时出现保住她的小命已经足够了,她根本没资格也没立场要求那么多。 陆沉音发现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好像他最近对她太好,很重视,让她产生了种“我很重要”的错觉,于是他稍微有哪里不合她的心意,说了句她“太慢了”,稍微迟来救她了会儿,她就有了“怪罪”他的想法。 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师徒,不是可以这样的关系。 又或者说,她最介意的,她切别扭心情的来源,其实都是他最开始那句话—— 他撤去了在后山的神识,因此那团魔气才敢现身。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撤去神识? 是因为她在这里练剑,他不想看见她很弱的蠢样子吗?他以前不会这样的,只有今天。 而且那团魔气在他走了好阵之后才现身,真的是为了打探他的消息吗? 当时后山只有她个人。 陆沉音忽然有了个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她。 魔尊婧瑶对宿修宁什么心思,天底下没人不知道。如今宿修宁忽然收了个徒弟,还是个女的,虽还没对外公布,但婧瑶肯定有办法知道,她知道了的话,怎么可能不在意? 她大概急不可耐地想知道他们的具体消息,所以才冒险派了人过来。 如此想,切都解释得通了。 陆沉音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其实严格来说,她今天的遭遇,起因是在宿修宁,但若她没想拦下那团黑气,也不至于弄这身伤。 问题大多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她不该冲动的,太心浮气躁了。 陆沉音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了站在结界边缘的宿修宁许久,慢慢恢复常色,诚恳说道:“是沉音误会师父了,对不起。今后我定会更加谨慎用功,绝不再让类似的事发生,也不会再冒犯师父。这次多谢师父又救了我,我身上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她谦卑地弯了弯腰,算是行礼,做完这切,便先转身走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她方才想事情的时候太出神,手松,断裂的木簪掉在了地上。 宿修宁看着地面上断开的桃花木簪,微微抬手,两半木簪便飞到了他手里。 垂眸盯着掌心的木簪,想到陆沉音长发披散衣衫破碎布满血痕的模样,宿修宁缓缓握住手,将簪子紧紧包裹在了手里。 怎会如此大意,让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哪怕陆沉音不曾出口抱怨,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不完整的话便作罢了,似乎还觉得逾越了他,但十分看重责任与公正的宿修宁,依然觉得身为师父,他今日实在失职。 第十二章 陆沉音这次被剑魔伤得不轻。她还有力气回到洞府,没像原主那样直接被打死,全是仗着如今练气四层的微薄修为。 坐在椅子上,费力地解开衣带,低头看了看手臂和胸前的伤口,剑魔的剑气锐利无比,她身上无数伤口都是皮开rou绽,狰狞极了。 鲜血不断涌出来,陆沉音自己看着都觉得吓人,但其实疼也没很疼,大概是疼习惯了,没什么感觉了? 这样想着,她衣衫不整地翻出白檀之前给的续源丹,满怀希冀地吃了颗,再低头去观察伤口,伤口倒是有慢慢止血,可更多效果却是没了。 有点迟疑地又吃了颗,伤口慢慢像是要结痂,可还没真的结痂,就又次裂开了。 这二次伤害直接让陆沉音疼得闷哼出声,她半趴在身旁的桌子上,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汗珠。 门在这时候被敲响,陆沉音艰难地投去视线,看见了倒映在门上的修长身影。 虽然只是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但不妨碍她看出那是谁。 动作勉强地将衣带拉好,随意扯了扯领口,陆沉音吸了口气,走到门边将门打开。 “师父有事儿吗?”她仰起头问。 宿修宁站在门外,他如凛冬冷月的双眼睛落在她身上,静静看了会,神色不动毫厘道:“剑魔的剑气里有魔气,续源丹对这类伤口无效。” 陆沉音愣了愣才说:“原来是这样。” 坦白说,陆沉音目前的状况真的说不上好,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冒血了,满屋子都是血腥味,她自己闻起来都很浓重,更别说宿修宁了。 她张口想说什么,但宿修宁先开口了。 “为师替你疗伤。” 他也不等她回答,直接越过她进了房间。 陆沉音缓缓转过身,注视着他落座于另把椅子上,眨了眨眼,关好门走了过去。 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两人之间隔着张不大不小的桌子,距离很安全。 但没安全多久,宿修宁很快说:“坐到我面前来。” 陆沉音飞快地瞟了他眼,顺从地搬了椅子坐到他面前。 她脸色很难看,因为疼痛而出了不少冷汗,身上白色的衣裙几乎被血洇透,宿修宁的视线始终定在她身上,等她坐好之后,便立刻开始给她疗伤。 他眼神专注,薄唇如剑刃,如玉不染尘的双手化出柔和的清光笼罩着她全身,陆沉音只觉痛意立刻减少了七分,哪怕没撩开衣服看,也能感知到身上的伤口在愈合。 宿修宁的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身上,她的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他脸上。到了此刻,他依然没什么过多表情,除了严肃、认真之类的,再也看不出别的。 他那双眼睛是真的好看,如蕴山河星月,流光溢彩,深邃攫魂。看着这双眼睛,让人根本记不起去疼了,效果堪比麻醉。 她好像也的确是被麻醉了,明知不应该,不合礼数,还是错不开视线地望着他。 “对不起。” 很突然的,宿修宁说了这么三个字,听得陆沉音惊愕怔愣。 “你说什么?”她没什么血色的唇微微开合,声音轻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宿修宁何等修为,再小的声音他也能听见,他依然在为她疗伤,回答她的话时如既往的面不改色:“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对不起。” 陆沉音没想过宿修宁会道歉。 他其实没必要道歉,她受伤的根本是因为她误入了结界。 可他还是道歉了,那样个高高在上如坐云端的人,给她道歉了。 陆沉音心里滋生出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她眼睛红了红,却没有哭,而是笑了。 “师父。”她哑着嗓子,见他在疗伤抬头看了她眼,和他对视几息后,轻声说,“该道歉的人不是你,是我。” 她注意到他转开了视线,望向了其他地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是我不该把师父想成那般狭隘的人,因为我犯了错便不顾我的安慰。师父是很好很好的人,如清风明月,我不该将俗世里的念头拿来污染师父。”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得有些歉然:“其实有件事我直藏在心里,从来没说出来过,也没人可以说,但我今天想告诉师父。”她垂下眼,睫羽颤动,气息微薄道,“我总会想起掌门师伯来送辟谷丹那个晚上,他到了这里脱口便要把我带走,说什么还来得及。我那时虽没表现出什么,但其实还是很介意的。” 或许是这刻气氛太温柔了,或许是这刻宿修宁好像太亲切了,她像解开了某些枷锁,控制不住地将藏在心底的话全说了出来。 “我之前直以为,不管我之前经历过什么,只要拜入师父门下,就相当于有个‘家’了,可掌门师伯的话让我意识到,并不是这样的。” 她说得专心,没注意到宿修宁已经停下了手,她苍白着张脸,头微微低着。 “我那时就明白,只要师父不喜欢我,或者我哪里犯了忌讳,就可以随时被送走,被抛弃……”她的音调有些模糊,带着些难言的怅然,“我发现我的位置不是无可取代的,所以早上师父说我太慢了,我心里就很慌张。” 双手交握,陆沉音凝着自己的手,随着说得话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轻。 “我当时想要更努力点,让师父看到我的进步,让你认可我。我去追那团黑气,也是存了想要表现的心思,想让你看到我不是那么没用的,可我弄巧成拙了。”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而已。” 她抬起眼,撞进了宿修宁温夹杂冰冷的眼睛,轻飘飘地说:“师父若是觉得烦,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总之……你别放在心上。我以后不会乱来了,你别……”她再次垂下眼,紧握着拳道,“你别不要我。” 茫茫人海,也不知何处才是真正的归处,本来在自己的世界生活得好好的,突然就到了这里,被人赶走,被人排挤,被人猜疑,好不容易为自己争取到了变好的机会,又忽然发现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是可能被摒弃的,当时陆沉音眼都没眨下,可她真的就不在意吗? 她在意的,她反而非常在意。她付出了那么多,不过想要份安稳罢了,最近段时间的平静生活有那么瞬间让她以为自己得到了,可早上宿修宁三个字——“太慢了”,再次把她打回原形。 于是她冲动了,闯祸了,受伤了。 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陆沉音有些烦恼,她说完了心里话,又觉得自己不该说,她后悔不跌,站起来想要说点什么补救下,可又想不到还能怎样补救。 万般纠结之,她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点都不疼了。她抓住了裙摆,紧咬着下唇,鼓起勇气想要道歉告别的时候,却听见了宿修宁的句话。 他说话的语气依然不咸不淡,不痛不痒,但他的话却让陆沉音内心震动。 他望着她,落日的余晖透过窗缝投射在他脸上,勾勒着他俊美清寒的轮廓,漾出种无法言语的神情。 “我不会不要你。” 他慢慢说,“我既已收你为徒,就会好好教导你,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 陆沉音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真的?” 宿修宁侧了侧身,如墨长发滑落肩膀,他轻描淡写道:“你要我发誓吗?” 陆沉音眼睛很热,她抬起下巴逼退眼泪,摇摇头说:“不用。”她吸了吸鼻子,朝他展颜笑,泪花盈动在她眼睛里,却颗都没掉下来,那个画面,有种艳若桃花的美。 “不用发誓。”她说,“我相信你。” 她是不需要他发誓的。 但宿修宁想起她说的那些话,微微思忖,站起身道:“等你筑基,我会送你下山历练。待你下了山,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徒弟,你便再也不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