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不甘稀里糊涂穿越,不甘被困缚于这具背负着仇恨的身体里,不甘认输,不甘被人先入为主偏见对待……她的不甘看起来很简单,比不上原主每个不甘上的血泪,但仔细想想,她的不甘全都是大命题。 她很难回去了,她深刻意识到这点,她也有点害怕,她这算是夺舍吗?如果被人看出来会怎么办?可连她师父都没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别人还能看得出来吗? 又或者……也许他察觉到了,只是觉得无所谓,所以不说? 这是很有可能的,宿修宁那样的人,在不握着剑的时候,是个过于淡泊的人,他在意的东西很少,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他的徒弟身体里住的是什么灵魂,又发生过什么事,只要她安分守己,好好修炼,他可能永远不会提及这些话题。 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陆沉音倏地站起来,她心跳快得厉害,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正殿门外。 天色渐晚,落日的余晖披在她身上,她身白色衣裙都被染成了金红色。 她气喘吁吁地望着眼前这扇门,似乎只要打开它,切秘密就会被揭开,这世上就会真的有人知道她到底是谁,但门就在眼前,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她却始终没有勇气真的推开。 最后陆沉音还是放下了手。她转身想走,但门在她离开之前自己打开了。 她下意识望进去,偌大的窗前,太微剑悬在剑架上,宿修宁脊背挺直的盘膝而坐,侧身对着门口。他面前有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只琉璃莲灯。 他拿起莲灯,琉璃的材质映衬着他越发剔透皙秀的手,他头也不抬道:“何事。” 陆沉音慢慢转回身,面对着门口,微微启唇,却发不出声音。 没得到她的回答,宿修宁抬眸望了过来,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光线昏暗了刹那,房间里的明珠亮起光芒,照耀着他和光同尘波澜不惊的脸。 “过来。”他再次开口,随意地看了眼身侧的位置。 陆沉音咬了咬下唇,慢吞吞走过去,在他身侧坐下。 她皱着眉头,表情严肃,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紧张拘谨。 宿修宁握着莲灯,慢条斯理道:“你来得正好,为师正要为你点盏心血魂灯,需要你三滴心头血。” 陆沉音愣了愣,大宗门会为亲传弟子点魂灯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可似乎是由掌门来点,存放在专门供奉魂灯的地方。而且这个点魂灯……“魂”这个字让陆沉音越发心情复杂起来。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忍。” 宿修宁将魂灯放到靠近陆沉音的位置,流云般的广袖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滑落下去,他的手臂纤长洁白,肌rou薄而漂亮,陆沉音只看了眼就转开了视线。 在宿修宁开始为她取心头血之前,陆沉音终于鼓起勇气,将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师父,你是不是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我’……” 她都不用说完话,宿修宁就回答了她。 “你在担心这个?我的确知道。”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丝变化,平静的神色让陆沉音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那你……”她想问那你为什么都不说,但她来之前就已经想到了他为什么不说,所以也没必要真的去问。 她瞬不瞬地盯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他出尘绝艳的模样。 宿修宁就让她这么看了会,才再次开口道:“这不重要。我看见你的第眼,你就已经是你了。我肯收你为徒,也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她’。既来之则安之,天下万物皆有命数,你实在不必因此苦恼。” 他的嗓音清冷,带这些深秋般的凉意,但陆沉音听完却有种温暖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陆沉音垂下眼,揪着裙摆道,“只有师父知道这件事吗?掌门师伯是不是也……” “他还不知道。”宿修宁淡淡道,“他也不必知道。我在你身上下了禁制,你不必担心,以后都不会有人看出来。” 陆沉音慢慢吐了口气,她忍不住细细打量和她坐得那样近的人,他自始至终都没变过神情,她忽然想起他修得是太上忘情,那什么是太上忘情? 她记得刚刚看过的玉简里有提到过,太上忘情不是无情,而是把它放到好像忘了的层次。因“忘情”而至公,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有这样的道心在,的确适合修无情之剑。 这无情剑道,也不是字面上那般直白浅薄的无情无义,而是无欲无求,无凡尘俗世之情,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剑心通明,公正明断,不为任何不必要的感情污浊手的剑,下手时只看对错,不论亲疏。 她好像有些理解自己之前为什么总觉得宿修宁像尊神像了。 神像是没有情绪的,它最是客观,人可以接近神像,神像也会看着人,偶尔可能还会聆听你的祈祷,满足你的愿望,但你永远无法勾起神像的情绪波动。 他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他不是难以接近,而是接近也没有用。 她好像有些理解成了魔尊的玄玉道君是什么心情了。 喜欢上这样个人,辈子都看不到希望,到了最后,已经不奢望于看见他为儿女情长动心了,只希望能看到他丝半点的情绪波动就好,所以她想到了毁掉他的师门。 无意识地叹了口气,陆沉音听到自己的叹息声才发现自己好像想事情想得太专注了,这么长时间视线直定在宿修宁身上,这实在太失礼。 她立刻挺直了脊背,收回视线恭顺道:“我明白了,多谢师父。” 他已经对她的道谢习以为常了,也不在意,只说:“我要取你的心头血了。” 陆沉音点头,闭上眼睛安静等待。宿修宁看着她,她长而浓密的睫毛不断颤动着,明明在害怕,在紧张,但还是表现出非常淡定的模样。 他看了会,开始动手,陆沉音果然脸色白,险些痛呼出声。 她捂住胸口睁开眼,看到宿修宁挥动着三滴血让它们落入琉璃莲灯之。 “可是师父,我记得点魂灯本来该由掌门来做的。” 她突然提起这个,也没让宿修宁有任何反应,他很平淡地说:“你的情况特殊,未免他看出端倪,多来烦扰,便由为师来给你点。” 他站起身,长身玉立在剑架旁,将亮起耀眼光芒的魂灯放到太微剑旁边不远处。 “以后你的魂灯就放在为师这里。”他转头望向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低徊幽雅道,“若你遭遇不测,倘若我还不曾飞升,必会为你聚三魂七魄,助你再入轮回修行。” 陆沉音慢慢站了起来。 她整理了下衣裙,望向宿修宁,轻声说:“师父,我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了。” “什么?” “是不甘。”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不甘——原来的陆沉音离开了,她现在就是全部的陆沉音,曾经属于那个灵魂的遭遇今后也属于她了,她的仇恨属于她,她的爱恨属于她,她的不甘更属于她。 两个灵魂的不甘,让陆沉音找到了她的道心。 她因不甘就死而进入青玄宗,也因不甘于现状而入道。 更因…… 陆沉音静静地看了宿修宁会,慢慢低下了头。 她盯着地面上两人重叠在起的投影,忍不住在心里叹息,看来她很可能要让同门失望了。 她现在最不甘的,除了之前那些,还要再加上条—— 不甘她的师父对她的好有尽头,不甘他终有日会飞升,而在那之前,除了师徒的责任,她恐怕无法在他心里留下任何其他痕迹。 第八章 修真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想得少了,产生心魔的几率就会变低,修行的速度就越快。 可陆沉音偏偏选了条“不甘道”,她跟谁都不样,她最不想要的就是清心寡欲。 宿修宁对此未置词,她这个师父过于淡漠的性格在这种时候还是挺讨喜的。至少她不需要听人劝她换个道。 引气入体对刚开始修炼的陆沉音来说是件颇为玄妙复杂的事。 她能感觉到周身灵气环绕,闭上眼睛跟着宿修宁的引导去“看”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各种灵气的颜色。悦耳沉静的声音徐徐在身侧教她如何将灵气引入丹田,她努力照做,丝不敢懈怠,但最开始还是不太容易成功。 她渐渐有些焦躁,但好在她很快就有所心得了,与她灵根接近的颜色开始缓缓凝聚在她丹田之内,她用意念守住自身,不知不觉便进入了之前很难进入的“入定”状态。 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子里的明珠已经亮起来。 她竟然打坐打了这么久? 立刻看向身边,原以为宿修宁绝不会等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意外的是,她看见了他。 他盘膝而坐,闭着眼睛,双手结印,在她睁眼望过来的时候,慢慢睁开了眼睛。 “很好。”他称赞了句。 陆沉音耳根发热,抿唇说道:“师父直在这里陪我?” 宿修宁没否认:“你第次入定,为师守在这里,避免发生意外。” 明明看上去是那么个冷清疏淡的人,心思却又十分细腻,陆沉音心情有些复杂,她想着,她也就是占了他徒弟这样个得天独厚的身份,否则别说和他朝夕相处得他如此关怀了,恐怕她就是死在他旁边,他都不会多看两眼。 人生老病死,修士得道或陨落,每个都有每个的命数,他必然不会在意无关之人的“结果”如何。 回到自己房间,吃了颗辟谷丹,虽然不会觉得饿,但口腹之欲还是存在。 上青玄峰已经好几天了,这几天她牙痒得很,就差去吃花了。倒也不是饿,只是想要进食的那种感觉。 第二天起来,陆沉音简单洗漱过后,便个人在房间里入定修行。最近她不需要卯时便去剑冢报道,她刚开始练气,宿修宁大概是想要她境界稳定些再更进步。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晌午十分,斜阳透过窗户投射进来,陆沉音眯了眯眼,正要坐起来,就收到了道传音符。 “陆师妹,打扰了,多日未见,不知可好?”传音符里是白檀的声音,“万象阁已将你的身份玉牌制好,你若有时间,可到我这里来拿。” 万象阁是青玄宗内主管弟子杂事的地方,陆沉音经此提醒才想起自己除了几套“校服”之外,并没有代表宗门弟子身份的玉牌。 她模糊记得白檀腰间总是挂着块精致漂亮的玉佩,想来那就是传说的身份玉牌了。 她手里没传音符,也还没学会怎么画,便不回复,打算直接过去。 简单收拾了下出了门,路过正殿时她犹豫了下,走之前似乎还是告诉师父声她要去哪儿比较好,她轻轻唤了声“师父”,以往这个时候门就应该已经开了,但今天没有。 难不成他不在?这样的话……考虑到自己只是去拿个东西,应该很快就能回来,既然他不在,那她就直接去吧。 拿定注意,陆沉音个人下了青玄峰,她如今练气层,走起路来都比以前轻盈敏捷许多,刚来时慢吞吞走了个多时辰的路,今日走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惊喜地看着眼前的传送阵,又回头望了眼山峰之上,青玄峰是青玄宗内灵气最充盈的主峰,宿修宁的洞府建在青玄峰最高处,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它笼罩在层厚厚的云层之下,除了郁郁沉沉的树木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想要目视千里什么的,还是任重道远啊。 陆沉音转回头,走进传送阵,心里默念着玄灵道君所掌的紫霄峰,周身流光溢彩,不过眨眼的瞬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传送阵,出现在了紫霄峰下。 紫霄峰和青玄峰不同,这里是掌门玄灵道君的地盘,事务繁忙,来往门人众多,传送阵处还有人把守,陆沉音出现,对她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青衣弟子便拦住了她。 “何人到此?”对方严肃地问。 陆沉音笑着说:“玄尘道君座下弟子陆沉音,来找白檀师兄拿东西的。” 青衣弟子听“玄尘道君”四个字就瞪大了眼睛,惊奇地来了句:“你就是传说的陆沉音?” ……她什么时候成了传说的人物了? 陆沉音笑容僵了僵,温声说道:“我的确是陆沉音,是白檀师兄传音让我来的,说是……” “陆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