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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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庸翻身下马,急急走过去,见老妇如此,忙取出腰间荷包里的针囊,抽出一根银针,缓缓刺入老妇的人中,又揉其内外关、推其大陵等xue。老妇幽幽醒来,“我的儿啊——” 谢庸收了针,轻叹一口气。 周祈知道谢少卿懂些医术,但想不到他还是个随身带着针的,不过想想他是大理寺少卿……他这带针,估计跟自己身上带溜门撬锁的钎子是一个意思。 因杨家儿郎们都围着老妇人,那为杨小娘子招魂的幡子便被倚在棺木上,牌位也放在棺木盖子上。周祈正转身要离开,突然一阵小风吹来,那幡子扬起几缕搭在牌位上,牌位想来还来不及木刻,是个纸糊的,被这一吹一搭,便歪了下来,周祈赶忙接住。 周祈看向那牌位,白惨惨的纸上写着“杨氏六娘之灵位”。看来这杨家是男女不分开论昆仲的。 周祈突然皱起眉头,把那牌位凑近鼻子。 周祈神色一变。 谢庸看她。 周祈把牌位递给谢庸,她的脸冷得似带着冰碴儿。 谢庸接过来,也把牌位凑近鼻端。 那负责捧牌位的杨家小儿郎不明白两个贵人拿着姑母的牌位做什么,又不敢问。 谢庸放下杨小娘子的牌位,走去许家那边,也借许家娘子的牌位来看。许二郎不敢违拗,目视儿子,许小郎君便把其母的牌位递给谢庸。 谢庸看一眼牌位,又闻一闻:“敢问这牌位是请何人所书?” “请敦义坊安仁凶肆的人写的。” “他们写牌位时,可曾往墨里加东西?” 许二郎有些懵,一直未说话的许小郎君道:“我看那先生捏了炉中一捏香灰放上。” 周祈也正在问杨家兄弟同样的问题。 “是请永平坊老巷凶肆的唐先生写的,棺木也是在那里买的……他说六娘凶死,用香写牌位,可以安魂辟邪。”杨大郎道。 谢庸和周祈一起离开移灵棚子。 “这长安城开凶肆、棺材铺子、墓碑店的,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排查起来太费工夫,若果真如你我想的,早一刻,兴许能救她们的命。这样,你们带人先排查着,我去找人问问。”周祈道。 谢庸点头。 周祈急步去京兆府内取了那封作为证物的信,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陈小六朝新昌坊奔去。 新昌坊宗真观里,“紫微宫传人”出去买了两个胡饼、两个咸蛋——他们这些在道观挂单的,都自己单吃。今日起晚了,早午饭并做一顿,待吃完了,正好儿东市开市摆摊儿去。 刚走到观前,不提防烟尘滚滚,奔过来两匹马,“紫微宫传人”赶忙往边儿上闪。那马却在他三步之前被骑士勒住,马略抬前蹄,“咴”一声。 “紫微宫传人”定定惊魂,抬头看是哪个缺教少养的五陵年少街头纵马,待看清马上的人,却露出笑来:“我当是谁,马术这般精湛,原来是周道长!昨晚我卜了个喜遇故人的好卦……” 周祈翻身下马,不跟他寒暄,与他往道观墙边少人处站住,拿出信来,“真人可知道这长安城开凶肆、棺材铺子、雕刻墓碑等丧葬行的里面有个年轻郎君,听说长得不错,写得一手好字?” “紫微宫传人”大略知道周祈身份,见她这么问,便知道这是有事了,当下也端正了神色:“周道长知道我,于这学问上有限,靠字辨人,不大行,但字好不好,我还是能看出来的。要说这丧葬行里字写得好,长相又好的郎君——我还真认得两个。一个是群贤坊群贤凶肆的主人江郎君,一个是专卖墓碑的老章家的大郎。” “紫微宫传人”他们虽然也是些假道士野和尚,但与周祈等禁卫扮的专管探查民间异常的假道士不同,他们时常也搭着做些丧礼念经、超度亡魂之类的勾当,赚些零钱花花,故而认得丧葬行的人。其中“紫微宫传人”又是做人最活泛、在长安城混得最久的老江湖。问他,果真问着了。 “说说这两个人。” “江郎君,听说是河东道人,若是不知道的,得以为是个高门子弟,一口雅言,气度好得很,不知怎么想起做这一行,去岁在群贤坊开了家凶肆。他字写得虽好,却不常给人写,他店里另有先生。我见过他给安仁坊一个胡商之母写的墓志铭,那文情真意切的,字也好。” “章大郎的字是家传,他们刻墓碑的,大多字写得不错。这孩子也算我看着长起来的,是个说话敞亮、浓眉大眼的俊朗后生。” 临上马了,周祈又多问一句:“他们丧葬行,爱往墨里掺香灰?” “紫微宫传人”笑道:“都是为了辟邪,这个行当的,总是格外小心些。不过他们一般遇见凶死的、夭折的这些才加,那香灰都是用香燃出来的,各色香料多贵啊,沉香、檀香、降香,一两卖多少钱……” 周祈不等他算完账,便在马上拱拱手,又烟尘滚滚地打马跑了。 经过光德坊时,周祈让陈小六去京兆府调人手,自己则过门不入,径直奔向群贤坊,却没想到在西市南门遇见要进市排查的谢庸——在东西市都有丧葬行聚集的街曲,崔熠奔东市去了。 暗室中。 陈氏姊妹依偎着。 “阿姊,他们到底掳我们来做什么?为什么昨晚那人说,说,‘死’……”阿幸颤声问,“常,常小娘子,真的死了吗?” 阿芳摇摇头,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泪,眼前似又闪现昨晚的事。 年轻人道:“……那个更踏实懂事些,比这个好。” 中年人有些犹豫,“可敝主喜欢袅娜些,最好识文断字的。不过,郎君说得也有道理……” 这时,常小娘子扶着墙站了起来,“我跟你走,我除了识字,还能画两笔画儿,弹两支曲子。” 中年人笑了,对那年轻人道:“还是她吧。” 那披着漂亮皮囊的魔鬼看向常家小娘子,微笑道:“这般争抢,你可知道,出了这个门,是去做什么?” “左右不是好事。”常小娘子闭闭眼。 “想不到倒是个视死如归的……也罢!”年轻人对矮胖子点点头。 矮胖子来绑了常玉娘,给她嘴里塞了布巾,常玉娘回头看陈氏姊妹一眼,踉跄着走了出去。 第43章 救小娘子 凶肆在群贤坊十字街西一条不甚显眼的小曲里, 小小的黑木门, 门旁挂着黑地木头牌匾,上书隶体“群贤凶肆”四个白字。 周祈看谢庸,谢庸点头。 周祈挥手,衙差分开,有的去了侧墙,有的去后面,有的埋伏在大门两侧, 周祈当先推门进去。 一个穿长袍的中年人迎上来,神情肃穆中带些恤悯:“客人想要点——”却被衙差们捂住嘴,扭住胳膊, 中年人脸上的神情由肃穆恤悯变成了错愕。 周祈等快步绕过迎门山水屏风,屏风后大案旁站着一个年轻人, 手里竟拿着一把刀。 周祈急忙上前抬脚踢他的手,那刀立刻脱手, 周祈押住他的胳膊和手, 把他反手剪住。 衙差们接过手来,周祈才看清那地上的刀是雕琢玉器用的刻刀,案上还放着好几把呢。 “几位穿着公服,行径却如强盗……”年轻人怒道。 周祈哪有空儿听他说话,带人径奔旁厅后院,把前面交给了谢庸。 谢庸对他的话也恍若不闻,只负着手打量他,这年轻人二十六七岁年纪, 身材颀长,隽秀眉眼,长袍外套着匠人的黑灰围裙,虽被捆着略显狼狈,却风仪不减,卓然雅致。 谢庸又打量这屋子。 凶肆外面的门脸儿不大,里面却颇宽敞,也并不似有的凶肆,挤挤挨挨放满了香烛纸马,这里不像凶肆,倒似一间书房。 当间一张大案,靠边的地方铺着一块黑色皮毛毡布,布上摆着几把刻刀,刻刀旁是个雕了一半儿的玉蝉。 另一边放着笔筒、笔洗、砚台、镇纸之流,又有一个小小的黄铜仙鹤香炉,此时没有燃香,只静静地立着。 谢庸走到案前,拿起那玉蝉看一眼,“刀刀见锋,倒有些汉代琀蝉的功力。” 年轻人已冷静下来:“贵人过奖。” “明明身死如烛灭,却事死如生,又求来世,何其虚妄。” 谢庸淡淡地道。 年轻人看着谢庸,没说什么。 “郎君是河东道人,又姓江,莫非是晋州江氏子弟?” 谢庸放下蝉,手抚摸过香炉鹤嘴,在鼻端捻一捻。 年轻人皱一下眉,面色微变,“为先人蒙羞,不说也罢。” 那就是了,谢庸再看他一眼,便接着打量这屋子,掠过书架、盆景、挂图,却在转头时把目光定在那架檀木石头屏风上。 这架屏风迎门正面是浮雕山水,背面却是阴刻的《拔一切业障根本得生净土陀罗尼》,即俗称“往生咒”的佛家经咒。 眯着眼看了半晌,谢庸道:“郎君这咒文写得真好,仿佛真带着佛陀的悲悯似的……” “贵人过奖。”年轻人再看他一眼道。 后院里,周祈以迅疾之势,搜了几间屋子和院子,把几个正做棺材、雕碑的工匠都拘在一起,却没找到小娘子们,几个工匠中也没见到哪个是矮胖的。 倒是在院子里一眼看见了那黑篷车,撩开帘子,看不出什么痕迹。 周祈又细细地把这院子翻了一遍,也没发现房屋夹层、地窖入口之类。 难道错了?不!不会! 看一眼那黑篷车,周祈面色不太好地走回前面。谢庸看她,周祈摇摇头。 年轻人冷声道:“某是外乡人,想不到这天子脚下,会有人强闯强搜,真是好大官威排场。不知贵人们所为何来,可找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了?若没有,就请回吧。” 周祈冷笑一声,走到年轻人面前,抬脚踏在案上,伸手拿一把刻刀往他脸上比一比。 年轻人脸绷得紧紧的,往后略仰。 “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天子脚下的规矩。我便是在这里活剥了你,把人皮制成灯笼绷成鼓,也没人说什么。”周祈手里的刻刀轻轻滑过年轻人的颈部大脉。 年轻人咽口唾沫。 周祈上下打量他一眼,那刻刀托起他的下颌,轻轻地笑道:“告诉你,我最烦装相的了!什么雅望风仪,一顿棍子打过,保准屁滚尿流。干你这种恶事的,约莫不怕死,但你怕不怕死得难看?上了枷泡在屎尿里,正好天暖和了,也该有蛆虫了……” 年轻人面色大变。 后赶来的陈小六对自家老大佩服得五体投地,平时都用那本《酷吏》传奇里面的刑罚吓唬人,如今老大都能脱开那本书自创酷刑了。 押着那年轻人的衙差则偷偷互视一眼,干支卫果然是干支卫…… 那边,被周祈称赞过数次“风仪”的谢少卿对周祈的言论行径恍若不闻不见,蹲下身子,用手摁那屏风底座上的石头。 那石头竟然被摁了下去。 年轻人闭闭眼。 周祈急忙蹿过来,跟谢庸一起把四脚上的石头都摁下去,然后推动那屏风,竟然露出洞口来。 衙差递给她一个打着的火折子,周祈当先跳下,后面又跟着跳下来几个。 借着微弱的光看一看,这地道没有升平坊的地道那么宽阔讲究,却也能容得双人直腰行走。往里走不几步,便越发宽阔起来,只是挡着一扇门。 把火折子塞在旁边人手里,又借他胳膊支一下,周祈扭身抬脚猛踹,门哐地开了,锁耷拉在一边。 周祈趔趄一下,“嘶”一声。 谢庸忙扶住她的腰,又随即放开,改而抓着她的两个胳膊。 身后衙差们冲进屋去。 周祈想看一下是哪个不着调的扶人都不会扶,不提防抬头对上谢庸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