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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无移没有回答,却是动了动手臂,将衣袖从水镜手中抽了出来。 水镜怔了怔,空了的手还悬在那里,一时竟不知他这是何意。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解无移沉声道:“国师说,师父酒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诚不我欺。” 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眠又淋了雨的缘故,解无移此时的嗓音有些沙哑,语气里似乎还带着一丝压抑的愠怒。 水镜一时有些迷茫,不知他这莫名的怒意从何而来。 解无移转过头来,水镜这才发现他的眼眶竟是有些微红,几缕被雨打湿的碎发贴在额边,嘴唇有些苍白,面上透着难以掩饰的失望和疲惫。 水镜心中一揪,下意识地抬起手想替他将碎发拨开,却不料还未触碰到他,解无移已是将头偏到一旁避开了他的手指,面沉如水冷冷道:“师父可知自己昨夜说了什么?” 水镜不由愣在了原地。 在水镜的印象里,解无移对他的态度虽不似寻常徒弟对师父那般恭矜顺从,但也至少像对兄友一般温和谦善。 别说是前几年,哪怕是最近这半年水镜觉得他在有意无意回避自己,却也从未见他用这样的态度和语气对自己说过话。 他自然不记得自己昨晚究竟说了什么,甚至连自己有没有说过话都毫无印象。 即便说了,他又能说什么?无非就是这一千多年来的所见所闻罢了,可那些无关痛痒的见闻,何至于令解无移不悦至此? 水镜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而解无移冰锥似的目光还一直紧追不舍地扎着他,令他平白生出一丝忐忑。 他从未有过这般不自在的时候,只得强作镇定地轻声问道:“我……说了什么?” 解无移极其浅淡地冷笑了一下,眯眼道:“师父当年从国师那里带走了一本新律,可还记得将它带去了何处?” 水镜呼吸一滞,瞬间想起了那本被允和置于床头,里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朱红小字的《大虞新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大銮这几年推行的几条政令都能在那本新律中找到影子,若说与那本新律毫无瓜葛,连水镜都不会相信。 水镜张了张嘴,他想说自己并非有意将那新律带给允和,只是不小心遗落在了銮宫,却又觉得这个解释十分无力。 既然木已成舟,当初故意与否还重要吗? 水镜并非那种会找借口推卸责任之人,他闭上嘴垂眸沉默了片刻,抬眼郑重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 “我还没有说完。”解无移强横地打断道。 水镜被他堵得猝不及防,只得又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解无移看着水镜措手不及的模样,丝毫没有动容,漠然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前方道:“安虞关那年,父皇称病召我回京,师父替我回宫打探父皇病情,回去后是如何告诉我的?” 水镜如坠冰窟。 这一下,他连辩解自己并非有意的机会也不剩了。 主动提出要替解无移回宫打探的人是他,将国主假病事实隐瞒的也是他。他曾笃定地告诉解无移国主的确病了,为让解无移彻底相信,他还像模像样地编了个“偶感风寒加上案牍劳形”的病因。 水镜无言辩驳,解无移也不发一言地看着前方,两人就这么站在庭中,在雨后湿润微凉的晨风中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水镜还是决定将这沉默打破,他虽是不知该说什么,但认错也好,道歉也罢,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僵持下去。 谁知他刚要开口,解无移却已平缓道:“如今父皇卧床,国中政务繁重,我早已无暇抽空习剑,师父也不必再将自己困在这虞宫了。” 水镜瞳孔骤缩,心中陡然一沉,几乎不敢相信这话的意思:“你这是在……赶我走?” 解无移仿佛是要将隐忍许久的情绪倾泻而出,毫不犹豫道:“先前师父每夜熄我烛火扰我政务,我皆是碍于师父情面不忍怪罪,如今不妨与师父直言,我的事,用不着师父插手干涉。” 他像是还嫌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倏然转过头来:“况且我眼里揉不得沙子,容不下一个屡次欺瞒于我之人长留身侧。师父曾对我有恩,我也不愿对师父不敬,撵逐之言我便不说了,还请师父莫要让我为难。” 水镜看着他薄唇启闭,耳中像是蜂鸣般嗡嗡作响,只觉这番话句句如刺,字字如刀,划得心口生疼。 而解无移根本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就那么穿着一身湿透的衣服,顶着仍在滴水的头发,大步往庭外走去。 水镜匆忙抬手,满心满腹急切却又无从开口,只能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脱离视线,才缓缓曲起了手指,无力垂下。 他几乎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虞宫,亦不知是何时出的虞境。 他向来自诩心中清明,无论多么复杂的状况,多么千头万绪的麻烦,他也能很快在一团乱麻中寻得线头继而抽丝剥茧。 可现如今,他却觉得脑中浑浑噩噩像是灌满了浆糊,根本无从思考。 从芪国到大銮,从大銮到桑地,再到琼境,白赫,兰兆。 水镜想寻得一处僻静之所暂歇,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却发现这世间虽大,却从来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没有一扇门是为他而开,没有一盏灯是为他而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