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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商人的痕迹已经寥寥无几,两旁铺子大都关上门明哲保身,少有开着的几家也是门庭冷落。 到处都是战火弥漫的不安。谁也不知道明日是秦军打倒了三军还是三国赢了秦,普通百姓能做的唯有待在屋子里,祈盼着战争快点儿过去。 上回来过的客栈还开着门,只是半天也不见来几个客人,冷清的很。 卫敛踏了进去,屋子里放眼望去空无一人,连个招待茶水的伙计都没有。 他环顾一周,走到柜台前唤了声:“掌柜。” “哎!”掌柜的吓了一跳,从柜台底下爬出来,看见卫敛,拍着胸膛长舒了一口气,“郎君是你啊,可吓死我了。” 卫敛这张脸,见过的人实在很难忘。掌柜一眼就认了出来,才微微放松警惕。这两日城里的生面孔可都格外引人注意。要不是他得吃饭,这客栈偶尔还会有一两笔进账,他都不想开门。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在真正危及生命的情况下,大部分人会选择后者。可如果死亡离自己还没有那么靠近,还是会有相当一部分人选择前者。 毕竟丢不丢命谁也无法预料,可若不能维持眼下生计,那和没了命有什么区别? 卫敛问:“您怎么躲底下去了?” 掌柜的干笑:“这不是怕秦人打进来嘛。”战时就是如此,草木皆兵的,人人自危。 “那这客栈还开吗?” “开,当然开。”掌柜的连忙道,“日子总还是要过。郎君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都要。”卫敛在大堂随意挑了张桌子坐下,“今晚我想在这儿住下,随意上几道菜填饱肚子便好,能否再备些干粮?在下明日还要启程赶路。” “诶好。”掌柜的离开柜台,去往后厨,“我去厨房给你炒。” 卫敛一顿:“没有厨子么?”还需要劳动掌柜亲自去? 还有他进屋至今,都没有看到半个伙计的人影,就连其他客人都没有。 磐安静得像一座死城。 “生意难做,发不起工钱,只能辞了。”掌柜摇头叹气,模样看起来比上回更憔悴了。 卫敛聪明地不再多问。 掌柜炒了几道家常菜,亲自端上桌,大概是许久没见过人,嘴里絮絮叨叨的:“郎君也看到了,这些时日通常好几天都不来一个人。上回的伙计——小杜,他被征兵去了。那孩子才十六岁,平时连厨房那大勺子都拿不稳,只能端端盘子。性子也乖,连跟人打架都不会。他怎么能拿得动枪呢?怎么打得过人家呢?他家里还有一个娘要人照顾……” 掌柜说到这儿,眼睛有些红。他发了会儿呆,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匆忙揩了揩眼角:“郎君见笑了。老头子一个人久了,见了人就想说话,不觉说多了。” 卫敛轻轻摇头:“无妨。” “在下一个人在路上久了,也想听人说会儿话。” 他顺便吃了口菜,筷子几不可察地一顿。 ……掌柜大概是上了年纪忘性大,盐多放了几回。 卫敛不动声色,继续吃了下去。 “那敢情好。”掌柜看着有点高兴,“许久没人陪我这个老头子唠嗑了。上回您身边的那位郎君呢?好像是戴面具的那位?是您弟弟罢……这回怎么没一起?” 卫敛垂眼:“他也去参军了。” 掌柜忽然变得有点僵硬。 卫敛见状,立即换了带有楚国乡音的话道:“我是楚人。” 掌柜神色这才缓下来。 在这秦楚边界南来北往住客栈的,半数以上是秦人,不然这段日子也不会这么冷清——还不是因为秦人都不来了,来了也不会得到好脸色。 他就怕那位是秦兵,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可算是仇人。 既然这位郎君是楚人,那位与他一起的,想必也是楚人了。 掌柜放下心来,安慰道:“这打仗嘛,家家户户都要出一个男丁。郎君放心,你弟弟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卫敛淡笑:“嗯。” ……姬越可不是什么大头兵。 他家那位参军,叫御驾亲征。 “这日子也不知何时是个头。”掌柜叹气,“我发妻去的早,没留下个儿子,我是有点把小杜当孙子看的。也幸好老头子我没亲孙子,小杜去打仗,我这心里就空落落的。这要是亲孙子,那得多难受。” 战争苦的是百姓。离别的不只是他们,天底下还有千千万万户人家,因此妻离子散,甚至阴阳相隔。 卫敛坚信他和姬越会在不久之后重逢,只是要暂且先度过面前难关。 可是有太多人……他们再也无法重逢了。 光是听掌柜寥寥数语的讲述,就可以窥见一角战争的残酷。 卫敛突然道:“如果君王无能,老人家,您介意换一个贤明的君主么?” 掌柜一愣。 “郎君这话……太大胆了。我可不敢回答。” “掌柜放心,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掌柜犹豫了很久,然后道:“陛下他……贪恋美色,昏庸无道,诛杀贤良,早已让百姓寒心失望,大家积怨已久。他就不配……” 剩下的话他不敢说下去,只是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其实咱们百姓,不在乎上头做王的人是谁,姓什么。只要能让我们吃饱穿暖,不用再日日担忧外人打进来,是个明君,我就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