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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念衾清了清嗓子,说道,“御史大人,我在奏疏里已将我调查所知详列了上去,诸位难道不知?” 殷涔解释道,“当日朝堂是由督察院左都御史邹横空邹大人所转述,只道知县所调查的昭阳府所产茶与户部记录在案的相差五倍之巨,但我等并未亲眼查看奏折,是以对其他陈述无所知。” 秦念衾沉默片刻,却问道,“此次御史大人和太子殿下前来,是想调查出什么结果?” 殷涔脱口而出,“自然是真相。” 秦念衾目光炯炯,“何为真相?” 殷涔一怔,“秦知县,此话怎讲?” 秦念衾嘴角微微一笑,“世人大多承受不了绝对的真相,而只会选择相对的真相,这相对的真相,即是,对自己有利的、能接受的、皆大欢喜的真相。” 殷涔没料到此人会这番说辞,正思忖着,秦念衾又道,“若大人追求的只为给皇上和督察院一个交代,此番前来着实有些太费周章了,至多在昭阳府歇着,便能拿到一个皆大欢喜的真相,秦某并不是一个刚愎自用且迂腐的人,大人若做此选择,秦某一个知县,也无权干预什么。” 陈佶眉头皱成川字纹,忍不住说道,“秦知县,你接连十几封奏折,好不容易皇上看到了,派下人来彻查,你却又这番嘲讽,这又是何必?” 秦念衾毫无畏惧,不急不徐道,“陛下有彻查的心,诸位有吗?若只是走个过场,好回去交差,我这番话说得也够坦白。” 殷涔淡淡道,“秦知县的确坦白,那平山便也以坦白回赠,我等虽不知知县所说的绝对真相是什么,料想知县既有此担忧,必定牵涉人群甚广、涉事颇深。”他定定回看向秦念衾,“但真相即是真相,不论最终能呈现出多少,但首先我要看到、要了解的,必然是全部的真相。” 秦念衾面色严肃,全然没了方才双方刚照面时的荒诞之色,罗青衫此时说道,“太子殿下、御史大人,秦知县所说并非有意冒犯,而是这些年来,查案过程中,我二人着实受了好些惊吓,数次被不知名的人追杀,还有恐吓信,各种奇奇怪怪的吓人玩意儿丢到县衙来,知县老爷现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全,也因此……刚一见到几位带着刀,第一反应就是又有人要来杀我们了……” 秦念衾打断道,“青衫!说这些做什么。” 殷涔和陈佶双目相对,原来如此,难怪甫一照面,便觉得对方处处是提防。 心中涌起几丝愧疚,也料定这茶税一案前途凶险,殷涔对秦念衾拱手道,“不知原来竟是如此,我等唐突前来,的确令知县受惊,在此赔过。” 秦念衾大方回道,“不敢,御史大人直接到沧源县,下官其实心中甚是欢喜,只是……”他自嘲笑了笑,“我只是一介书生,很多时候不得不防。” 终是一场误会,殷涔再道,“既如此,还请秦知县将这些年所查结果一一告知。” 秦念衾起了身,在书房缓步踱走着,冷静讲道,“我也没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一直在清查昭阳府每年所产茶的实际数目。” 继续解释道,“诸位可知每批茶在采摘之后都将分为三个等级,顶尖的将作为贡茶直接由司礼监送往宫中,此比例不过十之一或更少,贡茶一事倒是历来清楚。” “第二等级便是官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上好的茶,通常所占比例达到十之五六,官茶分为两类用途,一类用于官府的茶马互市,在川西、关西、滇西边境上与游牧各族进行茶马互换;另一类则为专卖,由茶商先购买茶引,再将茶叶销往既定的区域,所售数量和价格都受官府掌控,官茶的茶税极高,是茶税的主要来源。” “第三等级则为粗茶。为每批次茶叶中质量下乘的茶,所占比例不过十之三四,可自由贸易,普通商人百姓无茶引也可交易,也有人将其卖至他国军队,也无不可,这部分茶税较低,仅为十之一,仅占全部茶税的小头。” 众人都看着秦念衾,听他娓娓道来,讲到此时,秦念衾再次皱了眉,看向殷涔和陈佶,“沧源县是产茶大县,农人中十之六七都是茶农,往年除了上交官茶,都靠剩下的粗茶交易过活,而近些年茶农茶商的粗茶几乎销不出去,越种茶,日子越难,我这才起了去调查的心。” “这是为何?往年能销为何近年不行?”陈佶问道。 秦念衾转身向陈佶回道,“殿下有所不知,现如今在市面上交易的粗茶,品质要好过茶农百姓手中的粗茶太多,价格却几乎相同,甚至还会更低,这还让茶农茶商们怎么活?不要说今年新的粗茶卖不掉,家里连两三年前的陈茶都还堆着。” “那照此下去,岂不是没人去种茶了吗?”殷涔又问。 “茶田与农田不同,既种了茶田,便算作是官府的佃农,不管这块田拿去种什么,每年必须向官府缴纳定量的茶叶,以往茶农的日子虽也清苦,但总比普通农田来得收成高,是以本地茶田数目迅速扩张,而今这越丰收,却反而过得越苦,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殷涔心下大致了解,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这批流入市场的高质量“粗茶”究竟从何而来。 秦念衾继续道,“为了从根源去查起,这些年我跟罗师爷各种乔装打扮,混入茶田、茶场,甚至茶盐司去打探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