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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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儿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油纸,又摸摸肚子,有些不甘心:“大人,那午饭咱们还吃不吃啊?” 唐泛:“吃啊,怎么不吃?” 钱三儿:“您还吃得下啊?” 唐泛睨了他一眼:“怎么吃不下,你要是吃不下就先回去罢,我一个人去吃得了,让我想想,中午吃什么好,松鼠桂鱼呢,还是龙井虾仁好?” 钱三儿听得口水都要下来了:“都好,都好!” 二人正在说笑,冷不防前面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唐大哥?” 唐泛循声抬头,却见那日分别之后就没再见过的陆灵溪站在前头不远处,正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没等唐泛回过神,对方已经并作几步走上前来。 “唐大哥,你怎么在这里,那天我回去之后,本想回去收拾行装之后,就厚着脸皮过去蹭你的船,谁知道回岸边一看,才发现你们的船只早就上路了,怎么走得那样快,难道是知道我想蹭船吗?” 陆灵溪语气里透着一股亲热和欢喜,话语之中又带上一丝丝的委屈,令人听着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唐泛笑道:“这不是又见上了?” 陆灵溪高兴道:“可见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唐大哥这是在逛街么,我在吴县住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熟悉,我带你们去逛罢!” 唐泛道:“我们正要找个地方吃饭。” 陆灵溪:“那我就更熟了,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唐泛含笑:“那可正好,看来今日有口福了。” 说话间,他带着唐泛和钱三儿二人进了一间饭庄,要了一个陈设典雅,视野景观优美的包间,又轻车熟路地点了好几个菜,看样子从前没少来过。 “唐大哥,这里的松鼠桂鱼做得特别地道,你今天得尝尝,改日你若是有空,城南还有一间,是专门做冰镇黄鳝的,你们来得巧,夏天吃这道菜最是爽口了……” “益青。”唐泛忽然出声。 “唐大哥,怎么了?”陆灵溪疑惑。 “你知道我是朝廷命官,奉命来苏州办事的。”唐泛道。 陆灵溪点点头:“你说过。” 唐泛道:“那你知道我是来办什么事的么?” 陆灵溪想了想,笑道:“莫不是与去年的饥荒有关?” 唐泛也笑了:“你说巧不巧,我刚过扬州,你就找上门来,如今到了苏州,咱们又来了一场偶遇,说罢,你到底是何人派来的,跟上我又有何目的?” 伴随着唐泛这句话,陆灵溪的笑容逐渐收敛。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股天真的味道,然而不笑的时候,又显出几分冷峻来,原本一直带笑扬起的薄唇此时微微抿住,变得有些薄情的感觉。 若是再多几岁,经过岁月的沉淀,这少年一定会变得更富有魅力,到时候也不知会有多少女儿家为他倾倒。 “唐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唐泛微微一笑:“明人不说暗话,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二人四目相对,原本说说笑笑的轻松氛围霎时有些紧绷起来,钱三儿在一边也跟着悬起一颗心。 昨夜陆灵溪在河上大显神威的时候,他碰巧不在,但后来陆灵溪从唐泛那里离开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官船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陆灵溪直接就从甲板上飞纵而起,稳稳落在岸上,那等高明的身手当时就让钱三儿大吃一惊,又听船工们说起陆灵溪救人的事迹,便觉得这人的身手,在自己见过的人里边,兴许只有隋州和汪直能够与之不相上下了。 现在眼见陆灵溪变脸,他当然就害怕对方会冷不防对唐泛不利,正准备必要时冲上前去。 却见唐泛那边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送入口中:“嗯,这桂花鱼的确不错,rou质鲜嫩,酸甜可口,很下饭,小二,上一晚白米饭,你们要不要?” “……”钱三儿瞬间泄气。 大人,您的气势能不能稍微再延长一些,这样让我这个当手下的还怎么帮忙撑场面啊! 陆灵溪噗嗤一笑,摆摆手:“我不要,我不喜欢吃米饭,小二,给我来一碗白粥罢。” “唐大哥,”他看着唐泛,表情认真,一脸纯良无辜。“你觉得我会对你不利吗?” 唐泛接过伙计送来的米饭,道了声谢,并不急着回答他,而是先用筷子挑起一点米饭试了试,点点头表示满意。 “这米饭也不错,太湖米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去年既然饥荒又水灾,为何现在却还有新米,难不成是别的地方运来的?” 陆灵溪摇摇头:“不是,就是去年新收的太湖米,太湖虽然泛滥成灾,但并非颗粒无收,去年仅有的新粮都被收入苏州富商们的口袋里,这间太湖饭庄正是苏州富贾梁弘毅名下的产业之一,唐大哥猜猜这一顿饭要多少钱?” 唐泛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放下筷子,反倒回答了陆灵溪之前的疑问:“我觉得你不会对我不利,否则就不会与你秉烛夜谈了,我也希望,你能对得起我这份信任。毕竟不是什么人,我都肯让他称呼我为唐大哥的。” 陆灵溪一怔:“从在船上那会儿,你就开始疑心我的身份了?” 唐泛:“当时周围那么多船,你却偏偏将人拉到我船上,后来我也并未与你说我要前往苏州,咱们却好巧不巧,就在街上相遇,一个巧合不难,难的是种种巧合,若是你多些耐心,倒不必这么急着出来与我相见,等我前往吴江的时候,再在那里相遇,岂不更好?” 此时的唐泛嘴角噙笑,目光流转,语调轻描淡写,却有着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陆灵溪呆了半晌,才忽然冒出一句话:“唐大哥,你笑起来可真好看!” 唐泛:“……” 他的嘴角抽了抽,有些闹不清这少年时而精明,时而天真的,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若是不说实话,我就走了,这里的松鼠桂鱼再好吃,我也没有兴趣与一个居心叵测的人一道共用,没的糟蹋了食物。”唐泛作势起身。 陆灵溪急了,连忙伸手拦住他:“唐大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确实是受人之托而来的,不过不不是对你不利,反倒是来帮你的。” 唐泛挑眉:“帮我?” 陆灵溪点点头,目光诚挚而恳切:“是,你不要走,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唐泛:“你说说看。” 陆灵溪:“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平湖陆家的子弟,也的确是出门在外游历,你看,这是我随身佩戴的玉牌,上面刻着我的姓名,正是家中长辈所赐。只不过这次在京城的时候,遇见了一位故人,他说了你在苏州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让我南下找你,施以援手。我虽然生在平湖,从小却在苏州长大,在这里也有一些朋友,也许能帮得上你的忙。” 唐泛:“你那位故人是谁?” 陆灵溪:“怀恩。” 唐泛诧异:“怎么是他?” 陆灵溪道:“怀公曾在苏州府待过,于陆家有恩,陆家与他素有往来,这次我去京城,照老规矩都会去他宫外的府邸拜访,正好遇上他休沐在家,便托付了我这件事。他说上次太子的事情,于你无关,是对方因为要对付太子,反倒连累了你,这次你出来查案,东厂那边的人可能会趁机给你下绊子,让我顺道过来保护你。” 唐泛听出其中的重点:“此事与东厂有何关系?” 陆灵溪道:“怀公说,苏州这边每年都会给东厂厂公尚铭送上不少孝敬,以前也给西厂的,不过现在西厂没了,东厂独大,他们更要巴结。” 怀恩这人素来低调,但他在朝中人缘极好,万党借着皇帝昏聩,整治了不少大臣,怀恩总是能救则救,此番唐泛虽然被东宫之事所累,但其实他知道太子身不由己,也没有怪怨过,没想到怀恩转头却派了陆灵溪过来,这让唐泛意外之余,也确实有点感动。 唐泛就问:“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陆灵溪表明身份之后,说话就更加爽快了:“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京城听怀公说了一些,噢对了,唐大哥,怀公还让我转告你,他说吴江县令的叔叔,是南京户部尚书陈景。” 唐泛扬起眉毛:“竟然还有这种关系?” 大明迁都之后,南京虽然还设有六部,但职权基本已经被北京六部所取代,成为官场上人人皆知的“养老胜地”。 但南京六部其实也不是一点权力都没有,最起码南京户部尚书就不是如此。 因为南京户部要负责征收南直隶、浙江、江西、湖广这四地的税粮,而这四个地方自古富庶,实际上就相当于全国近半数的税粮都掌握在南京户部尚书手里,虽说最后税粮要上缴北京,但在此过程中,依旧有许多可供cao作的地方,因此南京户部是个实打实的好地方,南京户部尚书,更是人人向往的位置,如果在北京混不下去,注定只能到南京混,那么所有人的第一选择,那必然是户部。 这还不止,除了税粮之外,南京户部也还负责全国的盐引勘合,也就是说,如果商人们想要贩盐,就得先从南京户部那里拿到勘合,即贩盐许可证,才可以进行合法贩卖,否则就是贩卖私盐,被捉住了是要重惩的。 如此说来,苏州知府避而不见,态度蹊跷,想必也是与此事有关了。 唐泛觉得他一开始还是将这件事想得过于简单了些,本以为自己只是过来巡视灾情,当当和事佬罢了,没承想来到这里之后,才越发觉得事情复杂起来。 而且陆灵溪说得越多,就反而显得越发杂乱。 东厂、南京官场、苏州府、吴江县,这一连串人事放在一起,简直令人眼花缭乱。 换作寻常官员,别说查明真相了,只怕想想都要退却,但陆灵溪看见唐泛听到这里头的干系之后,非但没有露出犹豫迟疑的神色,反倒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事情。 “唐大哥?”陆灵溪忍不住探询地叫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去吴江县看看罢。”唐泛道。 陆灵溪想也不想:“唐大哥,让我跟你们过去罢,我会武功,也可以保护你。” 说罢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唐泛,似乎害怕对方因为一开始的隐瞒而留下恶劣的印象,问完话之后便要撇开自己单独行动。 唐泛却并没有在意,陆灵溪一开始之所以隐瞒了怀恩那部分事情,估计是想要借机试探一下自己能否入得了他的眼,这些少年心思,不足为道,更不算冒犯。 更何况唐泛对陆灵溪的印象确实不错,下意识也总会对他心软几分。 “可以,不过在苏州的这段时间,凡事要听我命令,你若做不到,便休怪我无情。” 陆灵溪听得此话,登时整张脸都泛光了:“那是自然!我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你让我往东,我就不会往西!” 钱三儿闻言立马警惕地瞪着他,这是要抢自己的位置啊! 陆灵溪见他一脸戒备,还笑着对唐泛道:“唐大哥,你身边的人,除了那两个东厂的,就只有这个瘦弱不中用的了,就算有什么事他也保护不了你,还不如让我随身服侍你,我可以充当小厮,也可以充当护卫,一举两得,多好啊!” 钱三儿炸毛:“谁瘦弱不中用了,我也是在北镇抚司当过锦衣卫的好不好,不信咱们来过两招,看谁怕谁!” 陆灵溪上下打量他,表情是迟疑兼怀疑的:“你?锦衣卫?” 钱三儿的男人尊严和面子遭遇严重挑战,二话不说就挥拳上去,誓要将这小子狠狠打倒在地上。 谁知道陆灵溪不闪不避,反倒伸手握住他的拳头,微微侧身,顺着他的去势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 姿势优美,身形矫捷。 另一只手甚至负于背后,没有动用到半分! 钱三儿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扑跌出去,眼看就要摔上好大一个狗吃屎,忽然间腰带一紧,又被人四两拨千斤地提了回去,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满脸迷茫地站在原地,手中拳头甚至还保持着方才挥出的姿势。 陆灵溪关切地问:“你没事罢?” 又扭头朝唐泛笑容灿烂道:“唐大哥你瞧,这人的确不行,不足以保护你,还是我好罢?” 钱三儿觉得自己给唐泛丢脸了,不由羞愤交加,脸色涨得通红:“大人!大人……” 在他们俩嬉闹的当口,唐泛已经施施然将一整面的松鼠桂鱼rou都消灭干净了:“行了,别闹了,你们还吃不吃,不吃就走了!” 陆灵溪幽怨道:“唐大哥,方才你没瞧见我的身手么?” 唐泛伸手在他脑门上一弹指:“瞧见了,很爽利,比锦衣卫强,行了罢?” 陆灵溪这才欢天喜地。 钱三儿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锦衣卫正名,忙反驳道:“大人,别说隋镇抚使了,即便是薛千户他们出马,也够这小子喝一壶了!” 陆灵溪笑眯眯道:“唐大哥说我好,那我便是好,任你狡辩万般也无用了,何必白费力气!”